第三章 惊变
陈湘带憬集来到一座冷清的行宫中,冷清悠长的石板堆砌的宽阔道路,只有宫苑外的两盏小灯笼。一进去,憬集便看见了坐在台阶上的清矍的少年,着白色深衣,未缚腰带,只是松松地套在身上。眉间是落寞孤寂,眼中藏着太深的让人猜不透的情绪。
一条灰白色的道路延伸到殿门口。道路两边是人高的紫薇花树。大簇大簇看不清颜色的花朵,被浓密的叶片托着。
陈湘疾步走了过去,少年走过来要去取行宫外的两盏虚晃的小灯笼。陈湘抱着憬集用身体拦在少年身前:“殿下,风大。您先进去吧。奴婢来取。”
少年点点头,低头对上憬集正看着他的眼睛。少年未做犹豫,伸手从陈湘的手里将憬集接了过去。憬集吊着嗓子等少年把她抱过去,真是好害怕他手一软把她摔到地上去。
自从变成猫······妖之后,她真是越来越怕死了。
少年等着陈湘将灯笼取下,而后才转身往殿内走。
少年身体瘦削,他的指关节抵在了憬集的腮边,恪得生疼。他轻轻将憬集放在殿中硬梆梆的坐榻上,憬集用猫屁股感受了下硬度,就算是凌钰那座阁楼里的坐榻都比这个软。
殿中陈设简单,一张桌案,两个坐榻。其中一个大概只能算作一块木板。看来她的猫屁股坐的这个还算好的了。陈湘将憬集放在桌案上,随后跪坐在少年身侧诉说了事情的始末。少年抿唇点了下头,而后冷淡地看着端坐在案上的憬集,示意陈湘将憬集化作人形。
陈湘应声,蹲在憬集的面前,将凌钰交给他的小瓶拿出来摊在她的面前,总共有五瓶,憬集舞着猫爪在中间那瓶上点了一下。
陈湘拿起那瓶,少年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自进来开始,他就没有说过话。这少年眉清目秀,长得可真是好看,可憬集却有些好奇他的身份,这么荒僻的行宫,到底是什么样的殿下才能住······
突然宫门被砰的一声推开,刀鞘与铠甲摩擦的声音响起,陈湘手一抖,已经打开的瓶子落在了地上。憬集沉痛地看着倾洒在地毯上的蓝色液体的爱情,真想一爪子拍到陈湘的脸上去。
“王爷,董大人吩咐卑职将陈公公带去。”
憬集一愣,看着陈湘顿时灰白的脸。为首的男子剑眉星目,面无表情,虽有称呼却听起来相当无礼。而且,董大人······应是如今把持朝政的董卓。
陈湘别过身子,正好将憬集和桌案上的瓶子挡住。两个士兵上前来要押住陈湘,少年手忙脚乱地要将瓶子收起来,慌乱间,瓶子反而齐齐滚落在了地摊上。
一个瓷瓶滴溜溜地滚到了男子的脚边。他俯身捡起来,灯光掠过他的铠甲。憬集心里一紧,若是没有这爱情,她是没有办法变成人形的。没办法变成人形,还怎么完成委托。靠他们不如靠自己,憬集咬牙从桌案上跳下来,将就近的一个瓷瓶拨到桌案下藏好。少年也趁机在袖中藏了一个。
“陈公公意图谋害王爷,带去给董大人处置。”男子将精巧的瓶子拿远些,看了眼瓶中的东西,而后塞好绢布,冷冰冰地下了结论。
“褚洋你敢!”少年一听此话便慌了,用力拉住要被带走的陈湘的袍子。憬集在他的身边看见他另一只手拽紧了袖子。这情形她能做什么?她连叫一声都不敢。虽然憬集只是一只猫,但她何尝不是提心吊胆的。褚洋桀骜地一屈身,随后做了个手势。
陈湘被蛮力挟住,地上的瓶子也被士兵捡起。
“褚洋。朕的话你听不见吗?!”少年起身挡在陈湘的前面,袖子垂下挡住了泛白的指尖。陈湘知道自己命数将尽,看着少年哽咽不止:“殿下,莫为了奴婢起争执。奴婢命如草芥,只希望殿下能够保重。”
“不准你这样说!”少年语气很重,但声音却不高。回头对陈湘说话的刹那,一滴眼泪就落了下来,转瞬间砸在了地毯上。
深秋的冷风从敞开的殿门蹿了进来,少年悲戚的脸着实应了景。褚洋似笑非笑:“这大汉朝的天子已不是王爷,王爷这样自称很难让人不猜测你这是惦记着皇上的皇位。”憬集搓了搓爪子,这人说话可真是不客气,越说越直白。这王爷的生活也未免太凄苦了。
陈湘被生拉硬拽地往外拖,少年抿着唇小跑着去拉,“你们都给我住手,住手!陈湘,陈湘!”褚洋将少年的手扯下来,少年摔倒在地上,却仍旧不死心地去拉陈湘,在地上被拖了好长一段路。
陈湘涕泪交加:“殿下要保重啊。殿下!”
扑倒在宫苑门口的少年,费力仰着头看着陈湘被拖走,下嘴唇已然咬出了血。褚洋居高临下俯视少年,侧头便看见在门边的这只小小的猫,憬集直视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很冷。
陈湘声嘶力竭地大喊殿下保重。憬集恻隐之心顿生,可是却什么都帮不了。
宫苑里嘈杂的声音慢慢消散,少年还久久地匍匐在地上。憬集等了半晌也不见他起来。迈着小短腿小跑到他的身边,他伏在地上,额头抵在冰冷的石板地面,憬集心里一酸。
这殿下王爷的称呼,还有褚洋话语间表明他是被废掉的皇帝,憬集隐隐有了猜测,他应该就是鲁迅先生笔下“汉宫之楚声”的主人————汉少帝刘辩。
陈湘大概是跟着他的时间久了,他被废了也没有改过来称呼。憬集用爪子蹭了蹭他的脸,刘辩看向憬集,眼眶泛红,而后别过头避开她的视线,缓慢地站了起来。
那样缓慢的姿态,动作大一点,全身的骨架就好像要散落。风声未停,愈演愈烈,刘辩发怔地看着宫门外,手指弯曲。唇上没有血色。
“什么都没有了。”刘辩恍惚地说。
豆大的雨点蓦地砸了下来,憬集大叹这是什么狗血剧情,正是刘辩难过的时候,怎么就应景地落雨了。憬集身子小,雨点砸得她生疼。刘辩恍若未觉。陈湘还能不能回来她不知道,但是她知道陈湘现在是回不来的。刘辩这样淋着雨也没有用。憬集躲到他的衣摆下,刨他的腿,一边叫了两声。
“你先进去。”憬集愣住。雨势还未变大,她听清楚他声音里的轻微的鼻音。这个羸弱的少年,曾经是一朝的天子,万人簇拥,如今却形单影只。
如墨的黑云笼罩了天空,方才的月色早已隐入云层。雨已织成帘。
憬集自顾不暇,赶紧跑回殿中,将藏在桌案下的瓷瓶刨了出来,却束手无策。眯了下眼睛看着已经浑身湿透的刘辩,也束手无策。
风刮着雨落入殿中,殿门吱嘎了一声。刘辩回过头,眼里像是蒙了一层雾气,与憬集的视线相接不到一秒就移开。
这时候宫墙外传来鞋子踩踏雨水和落雨打在油纸伞上的声音,刘辩已转过身往殿内走,听见这声音顿了下身子,带着湿润的雨水的眼角染上更深的悲愁。
他快步走进殿中,从宫苑外进来了一个撑着伞的孝子,不足十岁的模样,眉眼凛然,眸色深沉,如深海。不苟言笑的样子。
后面还躬身跟着侍奉的宦官。孝子转身训斥他:“给朕滚出去!”
宦官俯身不知道说了什么,憬集看见孝冷冷地勾了下嘴角,而后竟转身任由宦官跟着。
这孝子就是董卓所立的献帝————刘协。这个九岁的幼年天子,一开始就以傀儡的身份登基,他一定会不甘心吧。憬集一边将瓷瓶再次推入桌案下一边想着。
刘辩在内殿中也已经换好了衣服出来,头发还湿答答地滴着水。讳莫如深地看了眼跟进殿中的宦官,孝子还要遣退宦官,刘辩先一步:“伯合,门口风大,先进来罢。”
刘协是听说董卓带走陈湘才过来的,陈湘是在刘辩幼时就侍奉的人,到他登基为帝,再到他如今被废幽禁冷宫,都没有离开他。
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带走了陈湘······
莫非是知道他出宫的事情?但是如果知道,应该把她也带走才对啊?憬集暗自思忖又暗自庆幸。
刘辩和刘协的谈话很简短,刘协大概就是称董卓宅心仁厚,或许只是找陈湘去问问话,没多久就会送回来的。
虽然面上没有表情,但言辞恳切。若不是看着刘协冷冷的扫过她的眼神,憬集都快相信他是个单纯相信董卓的孝子了。方才训斥宦官也不过是看兄长遭受**而发发孝子脾气。
刘协很快就离开,侍奉他的宦官名唤赵金。一听这名字就是个喜欢敛财的家伙。在刘协和刘辩谈话的时候,一边竖着耳朵听,一边得了空看憬集。
她只不过是身子小了些,好歹也是只猫,有什么好看的。憬集悄悄地翻了翻眼珠子。
可是临走的时候,刘协也回头看她,正对上她的视线。他深深的眼眸中一丝情绪也无,波澜不惊地转过头离开。
憬集却好像被看穿了一样。
殿外风雨交加,殿内静得仿佛一根针掉下去的声音都能听见。风仿佛要将紫薇花树吹折了一般狂躁。宫殿的青瓦承载着雨的重量,噼噼啪啪的声音。
刘辩关了殿门,将两个瓷瓶放在憬集的面前。憬集坐在桌案上,不住地叹气,五瓶爱情只剩了这两瓶,好像丢了三百万的感觉······
“要哪一瓶?”刘辩再问了一遍。憬集猫爪子动了动,实在下不了手,指一瓶就感觉用了一百万,五百万变成一百万······真的好穷······好像患上选择困难症了。
但是再严重的选择困难症,都会被克服的。刘辩没有耐心,独断专行地拿了一瓶喂给憬集。这其中兜转耽搁了些时间,他的问题憬集都还不知道。
只能祈祷这委托里不需要与董卓接触,经过车辕上挂着人头游街之事,憬集心里已经对他产生了畏惧······
没办法,作为人,怕死是理所应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