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开见月明
日子过得飞快,腊八节喝了粥,没几天的工夫就到了腊月十六,温华及笄礼的日子。
这阵子大奶奶忙得厉害,累着了,几日来便有些不舒坦,犯了旧症,大夫来看了,令其静养,大奶奶就将招待礼宾的摈者之责交给了二奶奶,自己只管提点温华礼仪规矩上的事。
今日一早大奶奶就来到温华的居处,看着她穿戴打扮好了,陪着把及笄礼的流程重复了一遍,又着重讲了讲今天会面临的一些应对,温华暗暗记心里反复演练。
俞氏仍带着三分病容,虽然看上去心情不错,但还是不由让担心,温华问她,“嫂子今天好些了没?”
俞氏淡淡一笑,“老毛病了,回回都是这样,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酸,躺两天,喝几服药,就能好些。”
温华就道,“娘家的时候,母亲也时常不舒坦,有时候就让给她槌一槌捏一捏。”
俞氏感同身受,“可不,难受的时候能松散松散是最舒坦的,那儿的蔡嬷嬷就很有一手,这几日也多亏了她。”
蔡嬷嬷是俞氏的心腹陪房,五十多岁的年纪,有些瘦削,其貌不扬。
温华就有些诧异,“看蔡嬷嬷不像是个有气力的。”
俞氏就笑道,“别看她那个样子,手艺却是顶好的。”
“哎?这倒是真没想到,”温华就动了心思,往俞氏身边儿靠了靠,“嫂子,改天请蔡嬷嬷指点指点那儿的行不行?”
俞氏故意要逗逗她,一指戳她额头上,笑道,“蔡嬷嬷的手艺是一日都离不得的,概不外借。”
温华就配合的拽着她的袖子边儿,可怜巴巴的,“好嫂子——”
俞氏忍不住眉眼弯弯,捏着她的脸蛋儿揪了揪,做出跟她讨价还价的姿态,“说起来,上回给的那个药香枕头让保元抢走了。”
温华揉揉脸蛋儿,眼珠儿一转,笑嘻嘻的,“那有什么?那儿又有新得的了,一会儿让给嫂子送去!”
两说了会儿话,就有主院派了丫鬟过来接,温华起身罩上了大氅,心里突然生出几分胆怯,扭头看看俞氏,“大嫂……”
俞氏又为她检查了一遍身上的穿戴,拍拍她的手,鼓励她,“别怕,一向做得挺好的,今天和往常也没什么不同,不过是多点儿罢了。”
温华一愣,慢慢的神色放松,嘴角现出一抹她自己都未曾发现的笑意。
今天所请的客,除了颜家的亲戚以外,余者多是颜家的世交或官场上的同僚,场面铺得很大。
颜家近些年来政坛上很是沉寂,虽然家中子弟鲜有不争气的,但包括颜恕的父亲和叔叔内,走得都是稳扎稳打的路子,如今做得最高的也不过是个四品,这其中固然有年龄和资历的原因,但是也和颜家上一代过早去世有关系,能指点后辈的大佬们都不了,原本的官场关系虽然不会轻易割舍,但到底是不一样了。
新皇登极,这正是一个机会。
从龙之功是不要想了,但这个尚不稳定的朝廷中看准时机,却是很多一致的心声。
倒也不是单纯的出风头,这种时候,谁敢呢?做官的,尤其是世代做官的家族,都不是傻子。
办个宴会,借机联络一下感情,互相通通消息,提高一下知名度,既达到了目的,又不至于上位者眼中留下不安份的印象,一举多得,再好不过了。
不仅是颜家,别家也是如此。
最近,大老爷一有来信,颜恕就被叫去书房。
只要不是什么机密事,颜恕对她倒也知无不言,但最多不过是两关起门来屋里说说,出去了,嘴巴都闭得和蚌壳一样紧。
今天不仅是她的及笄礼,还是颜恕正式搬过来住的日子。
以后,就真的是两个过日子了。
颜家项庄舞剑,可她却是不能出差错的。
及笄礼的主当由笄者的父母来担任,但温华已嫁,算是颜家的了,宋氏只能作为观礼者去颜家观礼,温华便有些后悔,拿着请柬回娘家时就跟宋氏说“早知道就提前家里办完得了”,为着女儿对她的依赖,宋氏既贴心又忧心,“婆家要给撑场面,让多少眼红的事儿,还不媳了!”温华就抱着宋氏好一阵儿撒娇,总算宋氏心疼她,许下给她做好吃的才罢休。
颜恕的父亲还外地任上,要等腊月二十五府衙封印了才可放假,算上路上的时间,最快也要到腊月二十九才能回来,然而办及笄礼却是不好年节期间打扰亲朋的,,颜恕的二叔和三叔不京里,连个顶替的选都没有,于是笄者父亲这一位置就只好空着了,由大太太身兼二职。
正宾原本欲请元真,她既是颜家的四姑太太,又是温华的老师,谁知元真却为她请来了鸿泉女书院的山长徐先生,自己只担任了赞者,徐山长名望贵重,颜家自是求之不得,只温华稍稍紧张了一下,便也欣然道谢。大奶奶俞氏的母亲荥阳县主担任主持仪式的赞礼,俞家门风端肃,荥阳县主更是声名极佳,家中七子三女皆已成才,她本也因为常施善举曾数次被朝廷表彰,这样的选实是再合适不过了。
温华今日以缁布为衣,外面罩了一件嫩黄色的纱褂,底下粉白色的宽松荷叶裙,饰丁香色的宽边腰带,浅色布鞋,显得极柔顺可爱,这是最初的童子衣,头上簪环皆无,只挽了双鬟髻。
日头渐高,吉时一到,伴奏的琴声响起,悠扬庄重,听到大太太不急不缓的声音,温华对着镜子想要笑一笑,却发现脸上僵硬的堆不起笑容来,便索性面无表情,双手交放于腹前,垂首缓缓走出。
她一出来,宾客那边就发出一阵若有若无的骚动。
温华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来到场地中央,面向南方朝着观礼的宾客行了一礼,眼风一扫,宾客前排看到了宋氏,那安详的笑容令她浮躁的心续安静了下来,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向大太太和徐山长行礼后向西端端正正的跪坐笄者席上。
元真今日穿了一身深蓝色的礼服,自西阶走到温华面前,拆开了温华的发髻,将其梳开,又将梳子放到了温华的南侧,随后一身盛装的徐山长大太太的陪同下洗手、擦拭,相互揖让之后归位就坐。
徐山长气度宛然,和从前相比并没有多少变化,不过温华已经来不及细看了,赞者的示意下,她转身面东而坐,三嫂方氏手持托盘来到身旁,徐山长高声吟诵“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通常及笄礼上梳的发式重端庄大方,不能松松垮垮,至少插戴的笄钗不能轻易掉下来,温华略微垂首,感觉到对方动作轻缓又伶俐。
但愿不要太难看……她心里咕哝着。
等到作为正宾的徐山长为她插戴上笄簪,回到原位,元真又来为她轻轻正了正笄,嘴唇微动,悄声提醒她,“起来吧。”
温华眨眨眼,回过神来,起身向观礼的宾客致意,宾客们回礼,温华眼角瞄了一眼东房,强忍着快步走的想法一步步稳重地挪了过去。
换上素衣襦裙,再次出来,向宾客致意,又向大太太行拜礼,接下来仍照先前的步骤,换上发钗,致意,换深衣——她特意又把发髻紧了紧,接下来加的是钗冠,发髻若不梳得紧些,出了差错可就难看了。
元真为她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一会儿可不能再发呆了,机灵些。”
已经经过两遍,温华明显好了许多,渐渐进入状态,终于安然无恙的完成了及笄礼,徐山长给她赐了字——美成。
大太太领着温华谢过宾客,又请客们入宴,今日的宴席不摆酒不唱戏,但因大家多是彼此认识的,说说笑笑倒也热闹。
至于为什么不摆酒不唱戏——皇帝还没埋呢,谁敢明目张胆的摆酒唱戏?
帝陵打从十几年前就开始挖了,地底下弄得差不多了,地面上的工程才刚开始,皇帝就崩了。京城内乱,大行皇帝摆皇家举行小型祭祀的北宫侧殿里无问津,好正赶上冬天,倒也不怕臭掉,何况那样的地方,环境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敢对大行皇帝不敬,有多少脑袋也不够砍啊。
今上登基以后第一件事就是安排先皇的后事。
帝陵没建好?加紧工程就是了。
可负责的官员们不干了,一个个的上折子,说这事儿是先皇定下来的,原定建多少年,以目前的进度还得再建多少年等等,虽然先皇走得突然,可也不能太草率不是?
头一件事就不顺,新皇帝一口气堵那里,恨不得这儿还是自己那军营,看谁不顺眼了,想抽谁就抽谁]狠地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