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孙姨娘的发力
宫里来的嬷嬷一个姓孙，一个姓季,是昌平郡主向太后求来的恩典。这两位嬷嬷宫里待了四十年,宫里的规矩、门道无一不精,又常年太后跟前伺候,非常有脸面。若不是昌平郡主去求,太后才舍不得将借出来。
太后给的是昌平郡主的脸面,孙季二位嬷嬷自然也只需看着昌平郡主的脸面。
郡主让她们好好教哪个,她们自然是会尽力尽力地教。
比如说,宫中的规矩是要重点教给沈家三小姐的,而沈家六小姐如今帮着沈老夫分担着事务,只要细细地传授些与大门大户之间交往礼仪和行事规矩,特别是京中贵女们的应有的教养和各种忌讳就行。至于沈家五小姐和二房送来的沈四小姐,让她们好好听着,不拘多少，能学一些是一些便是。
两位嬷嬷心里牢牢记着，只是不管是外来看还是受教的四位小姐，都很难觉察这其中细微的差别。
她们只知道这宫里出来的嬷嬷无论气势还是规矩都大得了不得。天天板着一张脸，连点笑模样也没有，但凡哪里出了点差错，便能几句话讲得让哭出声儿来。
芳如性情淡漠，被嬷嬷批评倒还能沉得住气，菀如却是打小自惯的，何曾受过这种气？被骂哭了几回后，居然称病不去上课。
嬷嬷们也不管她，继续严格地训练几位姑娘。
这日是练坐姿，讲究身直而不僵，要做到婷婷玉立，如松如兰，简言之，姑娘们坐着时得双膝并紧，腰板要贴着椅背。
小姑娘们都是娇弱的身体，只按着要求坐了一刻钟，那肩背后腰便又酸又疼，哪里还能撑得住？渐渐的那腰胯就松软下来。
嬷嬷们自坐一旁喝茶，手边放着戒尺子。这两日下来，不管是嫡小姐芳如，还是性情温婉的莲如，都已受过好几下戒尺。这淑女仪态是女孩儿们的日常功课，芳如和莲如从小便有身边的妈妈教着，学起来还不甚吃力，可是蕙如便不同了。她为杜家大小姐时，虽也有妈妈教过一些，但商户女哪里有那么多规矩讲究？家里从祖母到父母到兄嫂疼她又疼得厉害，舍不得她吃苦受累，这仪态礼仪学得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只求有个模样轮廓就成。
气质是天成的，可是仪礼姿态却不是天生便有的，学没学过一看便知。现她跟芳如和莲如放一起比较，自然差了好几个段数。
于是可怜的六小姐蕙如，手掌心都被戒尺子打肿了。
傍晚时分，常姨娘悄悄过来，看着蕙如手上缠着厚厚的白布，心疼得直掉眼泪。老夫那里有现成的雪蛤玉蓉膏，常姨娘亲手给蕙如洗了手，又细细抹了膏药，帮她将白布缠好。
“姑娘还疼不疼？”
拿筷子都费劲，怎么会不疼？蕙如笑着摇头说：“姨娘放心，别看这肿得吓，其实早就不疼了。”
“还哄，以前又不是没被打过，知道这滋味……”常姨娘沉默了片刻，“是沈家正经的小姐，何苦要受这种罪。”
“嬷嬷们也是为着好，”蕙如由兰溪扶着靠榻上，举起双手给她看，“从小乡下长大的，自然比不得三姐姐，四姐姐她们，多吃点苦头才能学得会，学得好。宫里的嬷嬷们看着虽严厉，却也是通情理的，您看五姐姐，说病了不来，家也没去强拉着来。”
“可不能跟她学。”常姨娘说，“五姑娘被夫都宠惯坏了，任性娇蛮，家里或不觉得什么，等将来出阁了，上面有婆婆，下面有妯娌小姑，她这样的性子只会吃亏受罪。”
蕙如连连点头：“正是呢。所以姨娘您心宽着些，上头老祖宗和郡主都疼着呢，若不是为着将来好，哪能这样看着吃苦？要说，这就不是苦，是别求都求不来的福份。”
常姨娘点头说：“难得这么通透，也就能放心了。”犹豫了片刻，她小心翼翼地问，“这次选秀，姑娘可能选上？”
蕙如脸一红，忸怩道：“这种事如何能知道？”祖母既说了一切有她，那便肯定是选不上的。
“这两天也睡不踏实，总想着选秀这回事。”常姨娘叹了一口气，“若能选上自然是荣耀，只是打小儿乡间长大，于规矩上着实差了些，皇家规矩大如天，后宅里更不是咱们这样的家可比的。老爷不过有一位正妻，两位姨娘，已经算得上是后宅里极清静减省的，还难免有些龉龃磕碰。姑娘这样的，既便选上了，也不会是正妃……岂不是更艰难？”
蕙如本以为常姨娘此番来是为了鼓励她争鳃会，没想到却听到这么一席话。意外之中多了一些感动。
常姨娘虽然将她扔乡下十年，心里到底还是心疼她的，所以才会想这么多。
为妾室之苦，怕是没比她体会得更深了。
进了沈家，外头看起来再光鲜，内里的苦也只有自己知道。
外室出身，是她身上无法摆脱的污点，夫以此拿捏她，立了无数规矩，让她吃了多少苦头，她也只能受着，不能有丝毫怨言。
“姨娘可曾后悔过？”蕙如突然问她。
“后悔吗？”常姨娘目光盈盈，知道女儿问的是与沈浩然为妾的事，想着那些过往，唇角浮起了一抹微笑，“年少之时，不知道后悔是什么滋味。等知道了，却已来不及了。姨娘亏欠着的，只想着将来能有好日子，若能使把子力气帮衬帮衬兄弟，当然更好。若是没那个命，便只管着自己，找个知疼知热的女婿，全心全意地对……便是将来女婿有了别的女，好歹还能占着正室的位置，将子女养大出息了，这一辈子便也没白过。”
不是她当年狠心要将女儿扔乡间自生自灭，实是她当时自身都难保。每一步如履薄冰，如临潜渊，常氏守着青岚已经耗尽了全部的精力，实是没办法再管着一个痴傻的女儿。这孩子若是带进府里，不止会被下们欺负，说不定不知什么时候就悄无声息的没了性命。
好歹是身上落下来的骨肉，就算再失望，她也只想着孩子能安然地活下来。
哪怕长成个乡下的野丫头，再也进不了大宅门。
六姑娘现能长成这样，能得到老祖宗和郡主的青眼，这已经是求也求不到的大运，她还有什么好抱怨的？以蕙如目前的身份和老祖宗的喜爱，她将来所嫁的夫家，必是身家清白的官家子弟。青岚荣王府的族学里已经有了进益，将来姐弟俩也可以互相扶持，不怕没有好前程。
不过若她被选中做了三皇子的侧妃或是更低一品的妾室，将来必是要随着三皇子去那遥远的范阳。那么远的地方，上头又有出身高门的皇子妃，侧妃等压着，便是想伸手也伸不出来。
与其得了皇家媳妇这样空空的名声，还不如实实地找户好家当个正室奶奶，将后院牢牢握手中，过得舒心且日后也能帮得上忙。
五小姐想争便去争，她不信，五小姐还能争得过三小姐去？
没那翻天的本事，却还总想着要去够那九天的星辰，看着吧，爬得越高只会跌得越惨。
常姨娘披了件藕荷色的薄缎披风从慈安堂出来，经过垂花门时，隐约看见那紫藤花架下婷婷袅袅地站着一。常姨娘问身边的丫鬟绮罗道：“瞧瞧是不是眼花了？怎么仿佛那里站着的是孙姨娘？”
绮罗也张着眼看了看，笑着说：“姨娘没看错，可不正是孙姨娘吗？瞧她打扮得那般鲜艳，莫不是候着老爷？”
常姨娘笑了起来：“打量她心死了呢？没想到为了五小姐也活泛起来。估摸着是打听到老爷快下衙了，特地这儿等着呢。瞧着她平素夫面前伏低做小的模样，与现看起来倒像是两个。”
绮罗心领神会，低声说：“不然奴婢去大夫院里跟青墨姐姐吹个风儿？”
常姨娘想了想，摇头说：“罢了，也体谅体谅家当娘的心。这是想着老爷礼部，选秀的事情或能插得上手，便要为着五小姐说动呢。她也不想想，宫里选秀的结果，礼部的老爷们哪能随意伸手的？不过是排列出名册，照着规矩老例这么来罢了。得了，让她们折腾去。总归是三小姐和五小姐争，跟咱们有什么相干！”说着挥了挥帕子，领着绮罗回去了自己的小院儿。
到了掌灯的时候，绮罗外出一打听，大老爷果然半道儿被孙姨娘截了去。回来跟常姨娘说了，常姨娘一撇嘴说：“去便去了，腿长爷儿们身上，咱们还能管着不成？”
绮罗颇有些忿忿：“老爷一个月里有半个月大夫房里，剩下总共不过十来天，除了他有公事外书房里待着，每个月来姨娘这里的日子不过四五天，原本今儿都说好了轮到姨娘的，偏又被孙姨娘给截了去！”
“这没出息的，日子还长着呢，咱们不能只盯着眼前！”常姨娘眼波流转着，笑着伸手点了点绮罗的额头，“去，将院子前头挂着的红灯笼摘下来。今儿老爷要宿孙姨娘那里，咱们不能还挂着那个让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