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大家都很忙
黄觉从沈家角门出来的时候，脚下都发着飘,还迷糊着。
陈掌柜乐呵呵地捧着兰溪送他的一盒子点心,揽着黄觉的肩头笑着说：“就说小子有出息,毕竟是读过几年书的,这账目记得好,能让主家满意,也是小子的造化。好好做着,将来便是当个铺子的大掌柜也是指日可待的。”
黄觉双目微红,低声说：“多亏陈伯收留,黄觉此生不忘您的大恩情。”
“说这些做什么。”陈掌柜将手中的点心匣子塞给他,“都是难得的好东西,带回去给小侄儿尝尝鲜吧。”
“这怎么行,怎么能拿陈伯的？”
正推辞着,突然从角门里冲出来个脸孔圆圆，眼睛圆圆的小丫头，看身上的打扮，却是内宅里二等的丫环，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扛着一个大包，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陈爷爷，您等等！”
听着喊声，陈掌柜回头一看，乐了。
这是六小姐房里的竹香丫头，陈掌柜也见过两回，听说是小姐从乡下带出来的，长得圆圆的特别可爱，嘴巴也甜，虽然看起来有些憨憨的不够精明，却格外讨老家喜欢。
“哎哟们跑得怎这么快！”竹香扶着膝盖喘了几口气，“幸亏跑得快，换了别，肯定撵不上们。”
“竹香，怎么出来了？”陈掌柜家里有个小孙女，只比竹香小两岁，看着圆滚滚的竹香丫头他就会想起自己的大胖孙女，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小姐和兰溪姐姐从房里理出来一些旧衣服和小玩意儿，说是要送给一位姓黄的先生……哎，就是！”竹香张望两眼，一把抓住了黄觉，将大包袱塞到他怀里，“哎，这可是当着陈爷爷的面给的，一会也要当着陈爷爷面打开来让他看看是些什么。”竹香叉着腰，丝毫不见客气。
“这东西是送给家嫂子和小侄子的，跟没啥关系，不能说是什么私相授受的，陈爷爷您做证啊，不许到外头胡说！”小丫头趾高气昂点了点黄觉的胸口，转身又“嗒嗒嗒”跑了回去。
黄觉又是惊讶又是觉得好笑，于是真当着陈掌柜的面将包袱打开。
里头放着三套半新的衣裙，蕙如身量娇小，便拿了兰溪的旧衣服。虽然半新不旧，但料子都是上好的杭绸和细葛，浆洗得也很干净。里头还放了一套嵌了珍珠的银簪子，两朵绢花，两副耳坠并一双绣鞋。这是给嫂子的。
另有一只小包袱，里头放的是蕙如从晋阳带回来的小东西，有两个笑容可掬的泥偶，一只上了色的木马，一副九连环，还有一串铃铛。蕙如那里没有孝子的衣服，也只能拾了些小玩具给侄子玩。
大包袱底下是个食盒，装了满满的各色糕团点子。
东西都不是值钱的东西，但难得的是六小姐的这份心意。
黄觉捧着包袱的手微颤着，眼圈发红。
能得这样的主家看顾，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份。
陈掌柜是知道他家境况的，见了这些东西，也只是暗暗叹了一声，拍着他肩膀说：“六小姐是个仁义心慈的主子，要好好儿地替她做事。”
黄觉点了点头，这么些年来，已经渐渐死去的心再次热起来。他几乎忍不住要立刻飞奔回家，告诉嫂嫂这个消息。
如果能打听到江夏那边确实的情况，能将嫂嫂和长兄的孩子平安送回杜家，那也不枉他苦熬了这么久。长兄天有灵，定也能得告慰。
*******
从皇宫出来，李晟慢悠悠地骑马上，身后跟着侍卫白藏和贴身的小厮朱明、青玄三。
因不是朝议的日子，他也不用穿戴正式的世子冠服，只是常服外罩了件玄金色的外衣，腰间束了玉带。李晟的相貌本就出色，头上又戴着象征皇族的紫金蟠龙冠，更衬得面如冠玉，俊秀洒脱，他这一路缓缓而行，不知收获了几多思慕的眼神。
平常的女子是不可能嫁到宣王府的，而门第相当的勋贵家只要一想到宣王炼丹时烧掉的金银，便会眼疼心疼。谁都知道，虽然皇上厚待宣王，但王府被宣王爷折腾得只剩了一副架子，表面上空有繁花如锦，内里却早掏得精空。宣王仙丹未成，这银子还是要继续烧的，皇上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算了，不可能拿内库去补那大窟窿。银子要打哪儿来？真没了银子，儿媳的陪嫁还能不能保住？
就算宣王世子长得再好，宣王门第再清贵又有什么用？哪家的勋贵也都不愿让女儿去接手这么副烂摊子。
自从皇后与淑妃都宣王世子那里碰壁之后，这两三年里，再没有一家将主意打到李晟的身上来。
不止不肯嫁女儿，就连勋贵子弟们，见了李晟时，也大多眼含不屑，语带讥诮。再清贵的家世，若连维持门面的银子都拿不出来，还有什么可以令称道的呢？
京城里外，怕也只有皇后和甚得帝宠的淑妃才明白李晟皇帝心中真正的份量。
她们自然不会说破，知道的越少越好，宣王这支的力量，若自己得不到，也不允许他获得。
马背上轻轻甩着马缰，正怡然自得的李晟突然抬起头来，微微一笑。
一只酒壶从酒楼上抛下来，被他稳稳接掌中。朱红色的栏杆处，他看见了陆琅的脸。
“听说母亲要来京里了？”喝了一杯酒，李晟将身子向后靠着，随意抬起一脚，踩一旁的椅把上，态度慵懒而随意，“又要催着成亲了吧。”
陆琅笑了笑，帮他又添了酒：“是又如何？太夫不也进京了？看还能拖得了几时。”
“又没想拖，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罢了。”李晟微垂着眼，浑不意地举起杯，“倒是，年纪也不小了，推三阻四地不肯说亲，京里都开始起了流言，说其实是个爱相公的。”
陆琅将酒向喉咙里一倒：“随他们说去。左右已经有了个儿子，对祖宗也算有了交待，可不像，到现不单老婆没有，连儿女也没一个。”
“哼！”李晟冷笑了一声，“家里那个女打算怎么办？早跟说过，收了她也就算了，但不该让她生下庶长子。瞅着吧，以后家里有得乱。”
陆琅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好端端地提她做什么！不过是个侍妾，还能翻了天？陌儿是的亲骨肉，不能扔了不管。若是谁都不能容他，大不了不娶妻了。这么些年来不也照样过得好好的。”
“那可正合了那女的心意。”李晟将空杯扔到桌上，“啊，治军有一套，管家就乱七八糟！哪家的女儿若嫁了这么个浑，那可真就倒了霉了。”
陆琅苦笑了一声：“可不是！”
二相对无语。
李晟叹了口气站起身，他肩上拍了拍：“总是要向前看的，若总留过去，便再也不能前行。弦雅若还活着，她不会希望看到如今这样，家不成家。”
陆琅看着杯中美酒，低声说：“可她死了，死灯灭，什么都没了。”
弦雅是陆琅武艺师父的女儿，陆琅八岁时便认定了她。只是她出身寒微，陆夫看不上。不止拒绝了陆琅的请求，甚至派将弦雅父亲打了一顿，将一家子赶出陆家。等过了一年，陆琅找到时，弦雅为了给重病的母亲治病，已将自己卖入了青楼。
授他武艺的师父，当年被打烂了双腿，抬上街时就已经断了气息。
而陆琅找到弦雅时，正看见她浓妆艳抹，坐一个胖大商腿上，娇笑着劝酒。
李晟当时陪陆琅身边，亲眼见到那个原本英姿飒飒，爽利漂亮的少女一脸鄙夷地看着陆琅，说：“官若出得起钱，媚儿自然好好陪着官耍，若是没钱，还请到别处去，莫挡了奴家的财路。”
陆琅铁青着脸前脚才出了醉香楼。
弦雅后脚便从楼上掉下来。
头部着地，当场气绝，连脸都摔得不成形状。
既狠且绝，当着陆琅的面，她真的半点余地也没留。
陆琅当时便崩溃了，差点举剑自刎。
如果当时没有李晟，也就不会有现的陆琅。
只是虽，心却随着弦雅一起死了。
当初会收了文秋，不过是她身上见着了弦雅的一抹影子，虽是极淡的一抹，却也让他一时不忍松开。
李晟摇了摇头，转身便走。
手摸雅间的门把上时，他回身对陆琅说：“帮去查几个。沈浩然家里三位小姐的情况，还有外祖母带来的几位表妹。”李晟微眯着眼，看着还沉浸过去的陆琅，“若走不出来，便给安排点事情做，省得成天胡思乱想。”
陆琅抬起头：“好端端的，查家姑娘做什么？莫不是想里头挑个世子妃？”
李晟笑了笑：“得帮那好三弟挑个得配的皇子妃啊！”
昌平郡主帮着玫如谈定了的铺子，便七和香旁边不远处。玫如有了新铺子，整日忙得不见影，忙虽忙着，气色却是越来越好。三老太爷这神医的名声真不是白给的，玫如体内的毒素清了大半，也轻松精神了许多。
蕙如这些日子也忙。老夫新交给她京西的那处庄子虽不大，出产却是不少。上好的水田三百亩，沙地四百五十亩，还有林地二百三十亩，加上庄头佃户和历年的盘账，多亏原来的庄头王敬槐是个得用的老，账目清楚，又正派，加上黄觉从旁协助，让蕙如轻松了不少。
她手上也没多少私房钱，老夫知道她要和玫如一起开铺子，便私下里给了她二百两，郡主也凑趣添了二百。蕙如就拿着这白来的四百两银子入了伙，又将黄觉介绍给了玫如。
因玫如是嫁过的妇，也不用像蕙如这种未出阁的闺女一样顾忌太多，见蕙如推举的黄先生虽然年轻，但心思敏捷，账目算得又快又准，便时常拉着他去盘算开铺子时的进存花销。
她一直想去看看那个从未谋面的侄儿，那是兄长留下的唯一的骨血。她也想去看看严氏，那个温婉贤惠，以夫为天的嫂子。
可她不敢。想得心口发疼，却还是不敢去见。父亲母亲，兄长小弟，还有那些相熟的脸，都已消失了这个世上，本应跟着他们一起消失的自己却神奇地另一个身体里活着。她整夜整夜难以入睡，那些以为会慢慢淡忘的记忆反复不断脑海里闪现着。
这几日，她流的眼泪，比她两辈子里流的都要多。她一定会去见大嫂和侄儿的，再等等，再等等。
浑浑噩噩地过了些时候，直到昌平郡主从宫里请来的教养嬷嬷终于进了沈府，蕙如这才知道，宫里要选秀，而自己和菀如，这对刚刚入了族谱的庶女，也应选名单之列。
她连鞋也没有穿好，心急火燎地去见老夫。
“机会难得，宫里的嬷嬷可不是那么好请的。”老夫搂着心爱的孙女说，“打小儿乡下住着，这规矩礼仪短了教导。家里当闺女时自然千好百好，等将来嫁出去，便会知道不懂这些有多吃亏。的心思知道，别以为皇家有那么容易进的，京里适龄的官家女儿有多少？说是百里挑一，千里挑一都不为过。和菀丫头的容貌都不差，只是的心不那里，菀丫头又没被她母亲教好，们都不合适进那规矩大如天的地方。也别急，不想被选上自然有不被选上的法子。只管好好儿学着规矩便是。一切都有祖母替作主。”
听了祖母的话，蕙如这才放了心。
她可不想到那种不见天日的地方，和一堆女争抢一个男，勾心斗角，尔虞诈。她如今已经找到了亲，她还需要外头，一点一滴地将他们安顿妥当。
得到消息的菀如却是高兴得整晚睡不着觉。
虽然嫁不成侯府世子很是遗憾，但若能被选上进宫，无论是成为皇帝的妃子，还是皇子的侧妃，都要比侯府世子高贵百倍。
以她的容貌，不信得不到恩宠。
还未及笄的沈五小姐，此时对未来充满了信心和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