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余波

堪堪十五岁的当家奶奶立厅堂正中,如一柄出鞘的宝剑,气势万丈,一招便制住了所有的三寸,无再敢与之针锋。

不论辈分,不论亲疏,只要握着治家的权柄,家族事务中,就有超然的决定权,不然,随便那个长辈都来指摘,家要怎么管。思伽既然不念三房的脸面,不看三太太的情面,院子里的仆妇们只也听二奶奶的,立马传板子,抬凳子来行刑,刑嬷嬷,刑有财家的,都押下去,等着刑有财挨完了板子就一家三口扔到车里,拉去庄子,从今以后,他们就是韩家名下寻常的庄户,要下地干活,若主子们不再开恩,一辈子挣不上前程的那种。

白氏和韩艳惜还是有几分不甘,只是立苍擎院中也是无用了,正经的主子们,还做不出当着一屋子奴婢的面儿打滚纠缠,再说了,思伽的一番话也堵得二无话可说,白氏也是认为要罚,但是量刑有意见,赶快着,急急去荣喜堂想请老祖宗出面说句话。

白氏到了荣喜堂,就被老祖宗罗氏身边的大丫鬟紫儿拦了外头,道老祖宗昨晚儿不爽利,现儿还歇着,先请到偏厅去用茶。

很多时候,所谓主子跟前有脸面,主子身边出来的阿猫阿狗都比别处金贵,喜欢嚷嚷着这种话的,都是阿猫阿狗自己,贴上了这层脸面,给自己扯了这张大旗,才能府里府外狗仗势不是。其实,真要和主子别起苗头来,是以卵击石,有点睿智的长辈,能当一族老祖总的,少有为了猫狗拆自己的血脉的台的。罗氏毕竟是八十高龄的了,屋里一二等的丫鬟有一二十个,十年就换一波,除了一两个真正得用过的,记得外,还记得谁,其他的,都是糊涂了。有这个精力,还是多记着自己的孙子,曾孙子,重孙子,玄孙子吧。且罗氏是信奉不聋不哑,不做家翁的,只吃好睡好,颐养天年,不管晚辈们的纠葛,不管家族中的琐事。

刑有财家的,只是罗氏身边一个小丫鬟,刑嬷嬷可是把白氏从小伺候大的,情分不一样,白氏抬不出老祖宗,还想转去善年堂试试,被前院接到消息的三爷拦了半路。三爷韩昭昉,好歹是三老爷留下的唯一血脉,虽然白氏不免有所娇纵,各方面,依然是家族精心培养过的,见识不似白氏之流。正如思伽所说,刑家是三房带过来的陪房,外行事,坏了韩家的名声,最带累的,还是三爷,毕竟,大爷,二爷已经出仕,前程似锦,他自己,仕途,婚姻都紧要关头,来不得半点万一。这事刑家家外做得那么嚣张,家里二奶奶又解剖得明明白白,三房丢下去的脸面是捡不回来了,这般处置,是心狠,可是刑家已经成为了三房立身韩家的芒刺,长远来说,是弊大于利,还不如,远远的外放几年。

儿子说的话,白氏倒是能听进去,忙忙收拾了几件细软给刑家三口子。思伽知道了,也没有拦着,奴婢之流,严格按照律法行事,是没有私有财产的,拉去庄子就带了几件贴身衣物,到了庄子,只要不惜力气的接受劳动改造,还是有庄户的份例用的,再说了,刑家敢外头如此行事,这种办事的气焰也不是一天养成的,他们韩家占到的便宜,一分不给拿不出去。

天气渐渐寒峭,思伽犯了懒性,现天天管家,天天早起,午睡这顿,后面没有要事追着,真是不想离开被窝,拖拖拉拉的正下定决心起床中,夏果连忙进来,把架子上的衣裳捧到床上,道:“二奶奶快别磨蹭了,大奶奶来了。”

这不就有动力了,思伽嗖的一声就坐起来,两三个围着穿戴起来,马上就收拾出来,去偏厅见徐氏了。

徐氏因着妊娠反应强烈,气色可没有范氏那个孕妇好,身姿也清减了些,正坐着喝茶呢,看见思伽进来,却是站起来迎过去。

思伽托着徐氏的手行了个歉礼道:“大嫂想找解闷,叫过去说话就是了,不说大嫂双身子,这个时辰还正经睡床上,可不是被大嫂逮着了。”

徐氏也没有逗笑,倒是面色转正道:“弟妹是辛苦了,今儿早上的事,已经听说了,弟妹昨晚必定是思虑的多了,午后才补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刑家之事,总是往日治家太宽宥的缘故,才纵得他们外胡作非为,嫂子这里谢过弟妹的一番整顿之言了。”说着,亦是托着思伽的手要行屈礼。

想来,苍擎院的警示之言,已经传遍整个韩府,以刑家做例,多少有点威慑。思伽可不敢当徐氏这个谢字,忙搀起来道:“嫂子怎么一家说两家话,既然暂时接管了家务,做一天,只尽一天的心力而已,正经可没有照管过这么大的家业,年轻不经事,恐不压众,往日家当惯了姑娘,又有些左性,错办了事,得罪了,也是不知道的,将来,这家被闹个马仰翻,还要大嫂描补描补。”

“弟妹一颗公心,为韩家长远计,嫂子汗颜。”徐氏苦涩笑道:“若说刑家,这些年来,办的事,多有不妥之处,也知道一二,只想着,总归是一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纵了他们的言行,才养大了他们的心性,到外头给韩家招祸去了。如今韩家正烈火烹油的,有多少盯着,过几个月公爹功成还朝,封赏之时,让御史告韩家一个‘纵奴为恶,逼良为奴为妾’的罪名,多少要落了面子。”

思伽不疾不徐,推心置腹的道:“嫂子要管着公府一大家子,有多不容易,弟妹现坐这个位置,也是深有感触。嫂子知道刑嫁不妥,可是打老鼠忌着玉瓶儿,怕伤了他们的体面。”思伽手上比出了一个‘三’字:“总归是对韩家有功的,大嫂是大度,一些子小盈小利,相让与她们,也是不值什么。分寸二字,甚难拿捏,心二字,世间最难掌控,一时错眼,他们就野了,也是非力可测准之事。”

白氏说刑家精心办差,倒是精心呢,管着胭脂水粉这个肥缺,也不知给三房捞了多少银子,同汪氏拿韩家的东西贴补娘家一样,只要数量不是太多,动静不是太大,大房是默许的,总也没有几个钱,说白点,花钱买和谐。归根溯源,都看三房,四房出过大力,挣得爵位,却没享大头的份上。

这就好比,一群兄弟打江山,江山打下来了,皇位只有一个,只能一个坐上去,余下的都是臣,自古君臣,共患难易,同享乐难。多少开国皇帝,到最后都大杀功臣,也不仅仅是因为狡兔死走狗烹,鸟兽尽良弓藏,而是因为有些功臣们,从来都没有调整好心态,不知道,那个位置一旦坐上去,原来的,就不是兄弟,而是君王,行事之间恣意妄为,还摆摆手说:兄弟,别和计较,想当年这打江山的时候……巴拉巴拉的。

韩家类似如此呀,信国公的爵位是一代亲兄弟打下来的,兄弟们还为此只剩下遗孀弱子,爵位还不似皇位,已经到了权利的至高点,只要心过去了,许多事情可以无所顾忌,谁又能奈何一二。所谓功臣之后,韩家却是必须优待三房,四房的,不能落下个刻薄寡恩的印象。

徐氏不敢动手修理三房,四房,的确是有难处,韩家长房嫡脉要是动手了,别就会想:妈呀,都大块吃肉了,还不准别多喝口汤呀。这件事情,思伽出手敲打,所承当的反弹,比徐氏出手要小得多,毕竟,韩昭旭作为庶枝,也只有喝汤的份呀。

同时,徐氏一房,也有自己的小九九。所谓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古代宗族社会,一家一户是很难光耀门庭的,就如沈家,沈葳如此卓越,依然有仰仗沈节,沈茁帮扶的地方。军队,是最论拳头谁软谁硬的地方,勋贵之家,要是军中没有实力,就只是一个空架子,只有衰亡的命运。大爷韩昭曦这样的,是注定要兄弟们帮着抬轿的,只依靠韩昭旭一,风险太大,昭字一辈,其他的爷们儿,能扶持几个,就扶持几个,这样韩昭曦才安全,韩家代代才辈出,才是世代兴旺的根本。

徐氏喝干了第一杯茶,也不让丫鬟动手,自己拿过长嘴蝙蝠纹的铜壶,续了第二道,茶叶翻卷,茶水清香,醇厚澈然。徐氏大方而笑:“弟妹心怀傥荡,如这茶一样,越品越有味道。总还是一叶障目,落了下乘。这十年来,公爹连着两次,辞了一等公爵之位,便是只想守着韩家如今的基业,治家,是宽和过了,长此以往,必定埋下祸根。”

韩家就是只满足二等公之位,故意留着赏赐的余地,一个权臣,要是赏无可赏,那离君王的忌惮也不远了。自古创业难,守业易难,韩家作为后来居上的勋贵一流,社会地位上去了,依附韩家周围的一层层亲眷,仆役,难免有更不上节奏的时候,被权势富贵迷花了眼,乱了心志。汪家,几十年世袭的卫指挥使,早不倒卖军粮,晚不倒卖军粮,就韩家封公不久开始倒卖军粮,还不是想仗着公府的势。刑家亦是如此才会妄为,韩家嫡系的权势,富贵已足,当务之急,就是要约束门下的言行。

“大嫂无需自苛责,这世间的事,难得两全,只要回首无悔,行至何出,看到何处便可了。”嫡长一房,顾忌什么,平衡什么,思伽理解,不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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