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脸面
男姓曹，名初九,别看瞧着快五十的年纪,那是操劳成这样的,其实不过三十多岁,原来家不京城里,土地被地主兼并了,没地种没活路,才离乡背井的来京城讨生活,就西郊贫民区里租了个房子,家里有婆娘,还有一儿一女。女儿十四岁,儿子才两岁。
曹初九平时以卖豆腐,豆腐干,豆皮儿为生计，没有摊位，就是挑着担子四处走街串巷叫卖的那种。一天天辛苦下来，饿不死，一天能吃两顿，一月割点荤腥，真是一穷二白，今天赚明天吃的那种家境。为了补贴家用，他女儿就琢磨了点扎绢花的手艺，那一天，是她女儿正给铺子里送绢花，好巧不巧的，就被刑大管事看见了。
刑大管事，立马就上家里来，要买自己的女儿去做妾，身价才给十两，其实，不是钱的是。曹初九心疼女儿，曹家再穷，也是平民，是良家，没有到卖儿卖女的地步，怎么能卖为奴婢，怎么能卖为婢妾，婢是什么，妾是什么，那是打骂由主，生死不由己。曹初九说什么也是不答应卖女儿。
刑大管事几次之后，也没有再找了，曹初九就以为这事情过去了，后来，拐子巷有一个摊位要租，曹初九就想着定个固定的地方，卖豆腐生意好点，就和摊主定了契约，别以为古代是治社会，那时代是有租赁契约的，契约是正经请了先生白纸黑字写下来的，当然，曹初九是大字不识一个，都是先生来念的，曹初九听着是这个意思，就画押了。结果，今天一早，刑大管事就拿着曹初九画押的文书，说这是立妾文书，一百两银子卖了曹家女儿进刑家，妾书一式三份，刑大管事手上的是原件，另外抄了两份，一份留衙门存档，一份就扔曹初九面前，留下明天来抬的话。
曹初九当场懵了，马上拿着文书找字摊的念了，一模一样的一堆字，读出了两个意思来，还有什么不明白了，这是被骗了，还白抢了他女儿，一时难平，就一路打听到信国公府后巷找刑大管事理论。
曹初九脸被打肿了，说话声像是含着一个核桃，好歹说清楚了，泪流满面，咚咚的磕头道：“天上神明都看着，小民说了一个字的假话，就下到十八层地狱里头，再也不能超生去。刚刚，刑大管事说了，若是明天他们不能欢欢喜喜，顺利抬走了，就把小民一家都整成奴籍，死活都是他一句话的事，贵……求贵给小民做主，小民一家当牛做马报答贵的德行。”
采荷听得不忿道：“小小一个管事，就敢外面充个‘大’字，仗着公府的威势，外面横行霸道……”
思伽抬手制止了采荷，转着手腕上的白玉镯子思忖了一会儿，对阿芒道：“待会儿去前院，让前院拿着二爷的帖子拜上燕京府通判吕老爷，查一查这张妾书的事。”转头对一直跪着，不肯起来的曹初九道：“若是所言非虚，明日儿，的女儿还是的女儿。”
古代社会，对户籍控制是很严格的，并且，每一个朝代都是禁止非法买卖口，卖为奴，因为，一旦一个平民变成了奴籍，他就是家主的所有物，朝廷就不能像他征税，征徭役，征兵役，长久以往，直接损失的，就是国库的收益。
这样从一张所谓的租赁契约变成了一张立妾文书，一个良民的户籍，变成了一个奴婢的户籍，立书过程听着就漏洞百出，中间过了多少手，是禁不起推敲的。也就是曹初九这样的蝼蚁草民，面对这种事情，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思伽这样的，一出手，就能把来龙去脉查出来。
燕京府是大梁首府，行政单位，京城及京畿之地的户籍改动都归燕京府管。吕通判是沈家旧仆之后，早年扶持出来，算是自己，这种事情拜托过去，不用半天就能查得清清楚楚，还能把这动静尽量压小。
到了晚饭时分，一张张签字画押的供词就摆思伽面前。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这公府门下的走狗，外面仗起势来，也有七品官的体面。
第二天，思伽照旧先理公府日常家事，帘外报名道：“三夫，三姑娘来了。”思伽忙收拾了衣服站起来，原来堂下站立的管事们立马分站两边。三夫白氏和三姑娘韩艳惜慌快的进来，思伽让了上座给白氏，白氏坐下，不等上茶，开口便问：“听说二奶奶昨儿半夜捆了身边刑嬷嬷一家子？”
“正是！”早就估计到的情景，思伽眉毛也不挑一下的回道。
白氏一时语噎，韩艳惜疾言道：“刑嬷嬷服侍娘三十年了，刑嬷嬷的儿子是娘的奶兄弟，刑嬷嬷的儿媳是老祖宗身边出来的，二嫂这样不动声色的把捆起来，是要踩着老祖宗和三房的脸面立这个当家奶奶的威风呀！”
把老祖宗抬出来，思伽刚刚坐下去的身子又要站起来，道：“说到底，不过一群奴才，当奴才的，做错了事，这个当家奶奶只是行使管家之权处置罢了。何来踩着老祖宗，三房的脸面之说，倒是不知道，主子们的脸面是贴奴才们身上的，那么下头站着的，谁脸上不贴了一层主子们的脸面，都是打不得，骂不得，要好好奉承起来了，免得一不小心，踩了上头各位长辈们的脸面，可是？”思伽微一敛神，对上三姑娘的眼睛道：“沈氏韩家的威风，自有娘家忠毅伯府挺着，丈夫外头建功立业挣着，韩家门里上侍奉公婆，下相夫教子育着，何须作践他们，踩几个奴才们的脸？他们的脸，还没那么大！”
韩艳惜喜欢横冲直撞，没相让，言行举止随便都能挑出错来，还是个样子货，中看不中用，只有两分气性，思伽一堵就掐了她的气焰，当着满屋管事们的面自己闹得没脸。
思伽可管不了这么多，当小姑子的自己先不庄重，开口就诛心的指责嫂子，也别怪嫂子重语，呐，都是相互敬着的。
白氏醒过话来，道：“那沈氏说，刑嬷嬷一家做错了什么事，犯得着大半夜的捆。”
思伽软和了语气道：“原本是想理了今日日常的家事再处置的，既然三太太追问了，罢了，把带上来！”
几个健壮的仆从就押了三个进来，刑嬷嬷，刑有财家的是押进屋里来，刑有财是压着跪门口。逼为妾这种事情，虽然曹家女是给刑有财做妾的，但是，明天后巷的刑家院子就会多一个，这种事情，刑嬷嬷，刑有财家的，也是知道的，说是知情不报不为过，说是同谋亦不为过，这一家子，都坏了根本！
“三太太，救救儿子！”刑嬷嬷一抬头，就冲着白氏哀求。
白氏顿时便无措看向思伽。
思伽从袖子里取出一叠纸来，有所谓花了一百两银子买了曹家女儿为妾的一式三份的文书，有从中经手的地保，识字先生指鹿为马哄骗曹初九的画押供词，有燕京府中做文书的小吏，曹家缺席的情况下，刑有财的收买下非法给立妾文书盖了公章的画押供词。
铁证如山，来不得半点狡辩。
刑家三口只连着磕头求三太太，二奶奶。
“要如何处置。不如革他们半年银米？”白氏还是很天真的。
思伽几乎要鄙视的冷笑了，强压住道：“他仗着公府的势，外头为非作歹，贿赂官吏，非法买卖，强为奴，殴打良民，逼为妾，是半年银米就能了事的？”
“那二嫂想怎样，曹家的女儿不是还没有抬进来嘛。”韩艳惜有点而不以为然，或许，她的眼里，一个寒微的女子给韩府的管事为妾还真不辱没。
思伽盯了白氏和韩艳惜的一眼，又看了屋里屋外立着的韩家管事们道：“刑有财，叉出去打三十大板，刑家三口子，都撵到庄子上去，一辈子，永不录用！”
刑家三口顿时哭号哀求，被早有防备的仆妇堵了嘴巴。
白氏脸色铁青，恳求道：“沈氏，如此处置也太重了，瞧刑家多年精心办差的份上，饶他们一回吧。”
思伽破声而笑道：“若是没出了这个事，还注意不到刑家，三太太，要不要拿账本来和对对，刑管事多年来，是怎么‘精心’办差的。”
白氏脸都涨红了，到底舍不得奶妈子一家，有几分撒泼的道：“就瞧三老爷份上，瞧韩家熬油似的，快二十年份的上，给他们留点体面。如果把他们撵到庄子里去，们三房的脸面往哪里搁。”
“三房的脸面，乃至韩家的脸面，他们依着公府的权势狐假虎威的时候，可有想过？公府苦心经营出来的名声，岂容这等奴才想污就污。”思伽目光如刀，言语间盯着白氏，韩艳惜，及满府的管事道：“朝廷里，也没有瞧各家往日的功勋上，包庇世世代代的。娘家，开国辅运，世袭罔替的武定侯爵，愧于江山社稷，亦要承担夺爵毁卷的后果。三太太，请容侄媳冒诫，三老爷马革裹尸，给三房挣回来的脸面，不是给奴才们消耗用的。三爷，好端端的名声，没得被这起子腐骨之毒给带累坏了。韩家的爷们儿，沙场喋血，用命换回来的脸面，不是这么给奴才们耀武扬威用的。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们这样的大族家，外头的洪峰巨浪是催不垮，压不倒的，必先是自己先忘了忠孝节义，外头的才能杀上门来。今日，便以刑家作伐，警示大伙儿，记着，时时刻刻，要把对韩家的忠心刻骨子里，记脑子里，用言行上，任何的脸面，都没有韩家的脸面重要，没有韩家，们奴婢之身，何来的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