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回 恰逢梨笑
穗王府梨园中,原侍奉皇甫宣倾的妃嫔女官包袱款款低头站成一排,等待命运的宣判。
尉臻撑着油纸伞端立一旁,看着掖庭局女官们清点名册。
他着八品浅清袍衫、乳白色下裳,腰束俞石带,头戴轻便乌丝进贤冠,脚蹬黑色圆头履,俨然一副斯文的文官办事时的打扮。看他鹅蛋脸,柳叶眉、眸传情、悬胆鼻、丰润唇,乍看之下还以为他是女扮男装的巾帼美女。幸好那双杏仁眼救了他的脸。那双轮廓分明、眼波流转、顾盼生辉的黑眸居然能让他的小娘子脸蛋全然轮廓分明,甚至还添了那么几分英气,不得不让人惊奇。也难怪,他的脸完全符合古来人物画论“三庭五眼”标准,如让画师看到这般脸蛋,不啧啧称奇,大呼其乃从画里幻变出来的神仙才怪!
此刻他似乎认真地监察内侍省掖庭局女官的清名,其实不然,你看他杏仁眼中那平常顾盼生辉的黑眸此刻却木然无神就知道他的魂在云外游荡。
想他堂堂御史台察院监察御史大人居然要在这里监察众女官清点,夹在女人粉脂堆里办公,传出去不是让人笑掉大牙,就是让同朝为官的爹爹尉任介训死!
可这能怪谁?谁让他十五不到就轻易通过科举的重重考验,于朝中谋得一官半职,全然没靠身为朝中重臣的父亲的扶植。虽然是小小的八品监察御史,可相对那些奋斗半生才谋得地方上的九品芝麻官职位的老前辈来说,他真的是受天之眷顾极大了。
虽在察院里大家都是同级官阶,但尉臻却不能与其他御史大人平起平坐,因为在察院中数他最年幼,应该是在历朝察院中他都是最年幼的。所谓少年得志,年少轻狂,易铸大错,老前辈们怎么敢委以重任?只能命他前来处理这般女官之事。
把稍微的一点点云游天外的魂收回来,尉臻看了看前面这一群罪没女官。想想她们有什么罪?就因为她们的主子二皇子穗王企图弑君,她们就跟着受罪,由不得自己做主。此刻她们肯定对自己未知的前路感到茫然无措吧!然而他突然萌生的怜悯仅此而已,如午后的茶点,尝过便没了。自古以来,她们的命运都是这般,如果每一次他都要怜悯叹息几番,不知道他死了多少回了。
尉臻在她们当中发现一个奇特的女子。自认有罪的穗王府女官全都素面朝天,而眼前这个大约十三四的小娘子唇边酒窝上却贴着花子,因为那是白钿,故在她那白皙如雪的脸上难以被察觉。但凡贴银钿的女子要么是对自己的容貌不自信,不敢带太娇艳的花钿,要么是欲营造一种若隐若现的感觉,向男子表现其性感一面。想她豆蔻年华,察她梨涡笑颦,应该是属于后者吧。
但转念一想,尉臻不由暗笑,他一个十五少年在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揣测一个女子的心思,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是到了少年怀春的年岁了。
“某御史……”
魂游天外尉臻似乎听到有人在叫他。不管了,他还要再细细地欣赏眼前这奇女子呢。
“某御史……”
尉臻樱桃嘴一抿,杏仁眼一眯,欲责怪那个在大唐皇朝出了名坏人好事的程咬金,居然还敢让后人继承他的衣钵!转首却看一中年妇人花容满溢怒气。遭殃!是掖庭局女令,官儿可比他大,虽然是大那么一点,“——是,某女令。”尉臻尴尬地做了个揖。
“罪妇清点已完毕,请过目。”掖庭局女令把一本名册递给他。这个从七品官是一个喜爱重重地抹脂涂粉的中年妇人,只见她浓黄的蛾眉高高地抬起,斜着丹凤眼看着尉臻,一看就知道她对这个十几岁的轻狂少年极不满意。
尉臻暗笑了一番,认真地查看名册。罢了,她是七品官,官阶上有责备的权利,年龄上更有。
“卑官看这般可以了,某女令。”尉臻毕恭毕敬地把名册交还给掖庭局令大人。
女令大人接过名册,咳了几下,对尉臻的恭敬表示了一丝满意。她对一直低着头弯着腰的罪妇严厉的扫视一遍,对手下女官说:“把她们全带到掖庭局再做分配。”
“是。”掖庭局女官们各自领着一队队各官阶的罪妇前进。
那女子敲跟着队伍走过尉臻的身边。尉臻似乎不能呼吸了,痴痴地看着那女子。因为女子那双眼睛,这女子的容貌在尉臻看来与别的女官无异,可那平凡脸上却有一双天赐般的眸子,形如丹凤,亮如月华。为何他人都没发觉她这令人痴呆的勾魂黑眸?还是她只愿给他看……尉臻啊尉臻,你已经开始胡思乱想了!
她近在眼前,尉臻如木头一般站着,鼻尖索绕着一丝丝芳香,更让他心醉神迷。
突然,眼前这女子如断了线的娃娃倒下来,尉臻慌忙把她扶住。
“谢谢某御史。”女子站起来,低着头,似乎不敢抬视他。
“怎么回事?”不远处的掖庭局女令问。
尉臻全然不理那个大婶,手紧紧地握住女子的手腕。
“某……御史……”女子在尉臻手里挣扎着。
尉臻这才清醒过来,把她的手放开,君子之礼让他倍觉尴尬,“咳咳咳……当……当心点!”
“是,某御史。”女子娇羞地低着头行了一个屈膝礼,匆匆跟上队伍。
队伍翩然离去,尉臻独自站在原地。树上的迟开的梨花纷然飘飞,落满一地。
方才无意探了探那女子的脉象,她的手冷如寒冰,脉象紊乱,身上必定有伤口,且伤的不轻。
尉臻心头平添一丝疼惜,顿觉那女子愈加神秘了。
满地梨雪中,尉臻看到一点金光,走进一看,一叶白钿,在夕阳照耀下闪着金光,想是那女子所遗。
尉臻蹲下来拾起它置于掌心,细看发现这是一叶银丝所绕的梨花钿,玉洁冰清,梨香盈盈,应了这梨雨沥沥的情景,却全然不似那女子那般神秘。可尉臻认定这梨花子只能配伊人,正如只有伊人的酒窝能配得上这梨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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