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回 枯骨（十）

辛想想缓慢、轻柔、谨慎地捧起骷髅，就像这头骨是用糖霜做成的，稍稍用力就会碎掉去。她仔细地看着、检视着，在这个还留有少得可怜的残余腐肉的头骨上，找寻任何一丝她用肉眼可以发现的伤痕。

包裹物的外面，本来还紧紧卷着数层铁丝网，辛想想和张穆费了很多气力时间，才把包裹物从铁丝网中解放出来。

当时章磊想要帮忙，哪知道献媚献到了枪口上。辛想想一声怒喝，吓得他弯下的身子定在了那里，继续也不是，退回去也不是。

倒不是辛想想真的那么不近人情，而是她已经进入了工作状态。如果张穆不是有那么丰富的验尸经验，大概她也不会准许张穆参与。

原因就在于尸体已经成为了骨骸，而且不知在湖底沉寂了多久。她不喜欢任何莽撞的外部因素，对尸骨造成更多影响判断的伤害。

这之后，她又亲自将包裹物剪开，小心地分摊开来，露出隐藏在里面的枯骨。

“头骨多处碎裂，如果不是残留的细胞组织，恐怕已经成了一堆碎片。”辛想想小心地将骷髅放到了蓝色塑料布的一头，指着几处较为明显的地方给张穆看。“这些也许就是致命的原因，死者头部曾今遭受多次重物撞击。”

“的确如此。”张穆额首。在尸骨周围没有出现鬼魂，这让他感到安心许多。不过同时也多了几分忧恼，因为鬼魂不在尸骨附近，说明死者已经死亡了一段时间。越是岁月积深的案子，在调查时就更难找到证据。“人死之后，凶手也没有必要再花费气力去将死者头骨砸碎。”

“你们是说，这是凶杀案！”章磊大惊小怪地叫了出来。

“你这不是废话吗？”说话的不是辛想想，更不是张穆，而是古艾。她在众人都没有察觉的时候出现在了旁边，手里拉着一条牵引绳，牵引绳的另一头挂着至尊宝。“用这么一大堆建造废料把尸体包在一个这么巨大的麻袋里，外面还缠上几层铁丝网，不是凶杀是什么！”

“的确，凶手用这种手法增加了重量，这也是为什么尸体腐烂时没有浮出水面的原因。不过——”辛想想还是为章磊说了句公道话，“就算如此也有可能是弃尸案，而非凶手案。一些特定情况，导致死者的猝死，身边的人一时慌乱而采取了抛尸的行为来解决突发问题，这样的情况也是有的。”

章磊开心万分，没想到辛想想会为自己说话。向古艾激动地眨了下眼，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照你这样说，也有可能房顶突然掉下来，砸死了死者。”古艾不服气地道，“或者是他（她）倒霉，走到什么岩壁的底下，被上面滚落的山石打死的。”

“问题在于头骨上的伤痕呈现扩散状，而且每一处都极其相似。”辛想想继续小心地取出其它的骸骨，在蓝色塑料布上依照人体骨骼的顺序一一摆放。“应该是被铁锤一类的重物反复击打所致。而且应该是施工时使用的那类大锤。”

“死者女性，年龄在十八至二十二岁之间，身高一百七十二厘米。”辛想想放下刚刚看过的盆骨，又取出两段腿骨看了看。“膝盖和脚踝的位置等处有囊包，死者应该是从事表演或模特一类的职业——”

“她很漂亮——”古艾轻轻地，有些哀伤地道，“非常美丽的一个女孩。”

“这些也能看出来！”这次换成了是张穆愕然，“就凭一具枯骨，你甚至可以判断死者的职业？”

其实张穆也不明白什么是表演和模特，不过他觉得现在这个时候，自己最好还是不要问比较好。

“骨骼的结合点给出年龄——”辛想想耐心地解释，似乎张穆的每一个问题，她都有足够的耐心去解释。就算是她自己，也没有察觉自己多出了这么一个习惯，对这个男人。“盆骨给出性别。你看，女性盆骨较男性盆骨宽而浅，更有利于胎儿分娩。至于这些囊泡，则是骨骼长期高压所产生的一种损伤。死者这么年轻，脚踝和膝盖就出现了长期穿高跟鞋而产生的骨骼损伤，所以我估计她应该是从事表演或模特工作，职业和形象需要她这样穿着。”

“至于长相么——”古艾不想让辛想想来回答自己说出的话。“其实一个人的长相，很大程度是取决于头骨。当你懂得了如何在一个骷髅的表面，覆盖上肌肉和皮肤的时候，你自然可以看出她的长相。”

“啊！”张穆一副恍然大悟，同时又带着些依旧迷茫，却钦佩万分的神情。他知道自己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不单是辛想想，连古艾也可以教会他许多东西。

——事实上这一刻他最感兴趣的是古艾所说的那种技巧！如此一来在面对枯骨或焦尸或被刻意毁容等等时，便依然可以恢复死者外貌，确定死者身份。

辛想想很欣赏他这样的表情，由此她断定，这个男人不是一个自负的男人。而是一个会为了新的知识感慨、感动、甚而欣喜若狂的男人。一个皇帝御封四品的捕头，一个跟随宋慈办案的捕头，他定然在当时是一个出色出名的捕头。可是他依旧不骄不躁，哪怕跨越了八百年的时空，他还是在为了查案而学习。

辛想想想起了自己最初选择医科的时候，完全是因为受到家庭的影响，没有考虑过未来。可是就在北大外科快要毕业的那年，她无意间看了一部美剧《犯罪现场》。里面有段对白，提到一个东方人用苍蝇嗜血腥的方法，在许多柴刀中找出了凶刀，因而查出了犯人。这个东方人就是法医学之父——宋慈。

从此她就深深地迷上了这种取证办案的方法，用的不是看来很睿智的推理，而是证据。不要以为用证据说话，就比推理来得小白，推理靠的是逻辑，而证据则需要掌握大量的知识，冷静地分析。至少如今在办案的辛想想，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很负责地建立于证据之上，而非假想。因为她明白，不管你的假想多么地合理，少了证据，永远也不可能指证凶手。

“死者身上没有衣物残片，估计死前曾今被性侵犯过？”

章磊忽然发问。他希望自己可以找出些关键的东西，张穆没有看到的东西，以此同这个长毛怪一争高低。

“我看是因为死者更喜欢穿天然纤维。”辛想想没好气地道，“不然衣服被扒光了，怎么会鞋子还在。”

不等章磊争辩，辛想想已经从包裹物的建造废料中，翻出了两只被湖水泡得变了型的高跟鞋。高跟鞋的鞋跟足有十厘米长，又近一步证实了辛想想的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