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李煜空国丢社稷 宋祖遣将收江南

欢喜不知愁,穷恣任fengliu;哀伤送旧人,转面乐悠悠。

上回说到娥皇既殁,女英封后,史称小周后。婚日,煜命百官献词为贺,群臣莫不讥笑,韩熙载叹道:“苟且不羞,尚作《菩萨蛮》,待年宫中,婚非chu夜欢。掩面避耻恐不及,却勉诗赋赞,可笑,可怜。”李煜闻众臣相讥,并不以为然,却排宴数日相庆。

自此,状如闲云走,心作野鹤飞,纵淫小周后,不染国事危。女英掌六宫,嫉妒恶狠,禁嫔妃近沾李煜,旧宠黄保仪、窅娘亦不例外。南唐君生如醉梦,臣行似走尸,奸臣观看笑,忠臣徒泪事。国政荒废,早引赵宋垂涎。

韩熙载哭诉乞奏,煜方耐性闻之,熙载道:“今江南国之不国,政事败毁,不止,宋之来,我等君臣尚无弃甲之机矣。”言讫顿足,煜闻则厌,怒而离去。熙载见状,摆首道:“吾自欺也。”遂归家,纵qing声色,不问国事。

李煜闻之,命顾闳中潜其家,摹景作画,待成观之,见熙载尽心声色,兴致觥筹,不禁笑道:“谋政事乎,乃至于此!”于是命内侍赐熙载美酒助宴,熙载见之哭笑不得,抑郁而死。

开宝七年,宋祖见江南熙载、仁肇、潘佑等均被害死,国势已空,复诏李煜入朝,李煜继否,遣使愿受封策。宋祖笑道:“瓮中之鳖,还奢一潭寂水,朕安容汝自主一域哉?今必使尔至臣,土归宋用也。”遂不许,即诏群臣商议,欲征江南,却闻王审琦、韩重贇身亡,宋祖当时忧伤落泪,即趋府中吊丧,又多赐葬费慰抚。

既而,又议南征。门下侍郎、平章事薛居正奏道:“江南颓败,正可纳取,然有长江之险,实不易也。”宋祖道:“李煜恃地利之险,然朕有天赐之人。”众臣惊惑。

宋祖谓众臣道:“江南有人名樊若水,屡举进士不第,遂弃家江南,投我大宋。至前,以钓鱼作掩,苦居采石江上数月,用小船丝绳丈量大江广狭,得丈尺之数。我攻江南,以巨船为墩,竹筏为面,此至彼岸,大军履之,堪比平地也!”

众臣赞诺,宋祖即授若水为赞赏大夫,遣之传旨荆湖,造大舰、龙船数千,以备济师之用;复遣使吴越,厚赐钱俶,并命之至期夹攻江南;又命宣徽南院曹彬为升州西南面行营马步军战棹都部署,山南东道节度使潘美为都监,颍州团练使曹翰为先锋都指挥使,命李汉琼、田延祚、刘遇、梁迥、许仲宣众将,集兵十万,先入荆湖,整军待命。

中书侍郎、平章事沈义伦奏道:“我虽伐无道,然出师须正其名。”宋祖道:“朕亦虑此,当再遣人赴江南,召李煜入朝,不至,则讨之名顺矣。然谁可任之?”卢多逊出班奏道:“右拾遗李穆操行端正,临事不以死生易节,逢变不以安危自顾,足堪此任。”宋祖准奏,即遣李穆出使。

却说李煜探知宋祖业以备军,待李穆至,惶恐不已,故不敢复抗,欲从入汴。陈乔止之,抱其股泣道:“臣受先帝顾命,尽心祖宗基业。今宋使之来,不过定罪冠名也,陛下若去,正如羊入虎口,定无还理。如此,社稷谁堪?陛下固执,臣必先死,否则无颜见先帝于九泉也!”

右内室舍人张洎亦苦劝勿入,煜平日深信二人,见诚恳若此,遂付言李穆,称身负痼疾,体弱不堪长途,神悴不能伴驾,故而谢辞。李穆道:“朝与否,国主自处之。然朝廷兵甲精锐,物力雄富,旦夕劲旅拔来,江南恐不能挡其锋芒也。请以熟虑,勿自悔。”言讫而还,报与宋祖。

宋祖笑道:“朕遣奴十万,请其入朝,纵际弥留,尚余抬身之力耳,况憔弱乎!”遂诏曹彬领众将入,授彬自配宝剑,谓之道:“南方之事,皆委以卿。卿当以全斌为戒,勿暴掠百姓,须广恩威信,使自归顺,勿急击也。今赐剑随身,如朕亲临,汝之下,犯者斩讫再奏。”彬授而拜辞,潘美等出,尽皆身汗。

十月,曹彬率兵攻破峡口寨,直趋池州,江南沿江屯戍皆以为宋朝巡兵,待觉出异常,尽弃戈逃跑,池州守将戈彦弃城逃遁。曹彬率部进驻池州,安抚百姓。李煜闻报,遂遣弟李从镒携重金赴汴京,以求息兵。宋祖不准,且质从镒,不使还。

却说曹彬占池州,继而攻克铜陵,拔芜湖,下当涂,擒杀敌军无数,缴获颇丰,彬命记录报上,丝毫不私。军屯采石矶,江南马步军副都部署杨收、兵马都监孙震率兵两万,拦住进路,两军对圆。

孙震催马晃锤阵前叫骂,这边田延祚大怒,跃马舞枪来敌,战十合,延祚大喝一声,将孙震挑于马下。曹彬见状,趁势挥军攻杀,杨收率众乞降。

忽军探报来:“樊若水于石牌镇聚大船试架浮梁成功,今陛下命八作史郝守浚、汝州防御使陆万友率荆南大船龙舟,载巨竹大索,自石牌而来,架桥助渡也。”曹彬闻之甚喜,命移架浮桥,三日乃成,并不差尺寸。大军踏渡,如履平地。

却说宋于江面以船架桥,人报李煜知。张洎闻信,却道:“有史以来,未闻此事,如此必不能成功也。”李煜笑道:“大朝君臣,做事何以如同儿戏!”

张洎复道:“陛下可遣兵采石矶,待宋军渡江过半,趁其不稳时截杀之,立可破也。”李煜点首称善,于是命镇海节度使郑彦华率水军一万,天德都虞侯杜真领步兵一万,同去采石矶截杀宋军。

杜真先至,迎面正遇潘美引军来,即纵马抡斧杀去。潘美大怒,催马举刀来战,不数合,劈真于马下,众皆溃散,降者七八。

彦华率水军至桥下,然见船桥势稳如天然,横固两江岸,不禁踌躇。或谓火攻,彦华苦笑道:“此异于赤壁迥矣,火攻乃自欺之计也。”这时,却见潘美命军士朝自己射箭,遂急忙调转船头,率部逃窜。

曹彬得以率大部过江,挥军继进,复陷新林,开宝八年正月,兵进金陵,与南军对垒秦淮。

潘美率部在前,宋将见江南陈水兵六十万背城而阵,自军舟舰不俱,遂向潘美道苦,潘美闻言怒道:“兵法云:道远险狭,勇者胜。吾率尔等数万,攻取无有不胜,今建功之时,岂惧一衣带水乎!”遂率先拍马下水,直趋对面,众将士见之,无不鼓舞,遂扑腾入水,争如鸭鹜,划凫而过。

南兵见状,瞠目结舌,惊恐无斗势,丧胆弃战,逃慢者,被潘美一顿狂杀,伤亡无数,落水溺死者不计。水军既败,曹彬围困金陵。

却说时至五月,江南遍处失落,宋军各路攻拔,吴越亦所到斩关。李煜却整日乞佛求神,引僧诵经,军柄遗之于皇甫继勋,概不过问。

继勋年少,且无效死之心,整日却盼李煜出降,且常与自军言北兵凶悍,定不能胜;闻江南兵败则喜,见州城陷落则欢,即谓众道:“我早说江南不胜,果如预言也。”嗟夫!柄兵者若此,金陵不危待何!曹彬兵围金陵数月,李煜竟不相知,仍自信坚壁固守,宋师劳顿,必如潮水之来,退落有时。

偏巧这日出城自巡,但见城外雄兵列寨,皆打宋旗,几乎被吓跌倒。知为继勋蒙蔽,遂大怒杀之,既而授军张洎。复召神卫军都虞侯朱令赞,命其领湖口水军赴京师救难,令赞惧宋军趁虚袭湖口,首尾不得顾,遂迟命不从。

且说宋祖虑南地卑湿,节气秋暑,军士多水土不服,更有病亡者,于是召从镒入见,谓之道:“汝可回江南,召汝兄来也。尔兄弟不失富贵,亦免百姓涂炭!”又命曹彬止兵待降。从镒入城,表宋祖之意,李煜思索良久,欲往降。

陈乔、张洎死阻,李煜无奈,即狠心道:“我愿固守至死,誓与江南共存。”宋祖闻之,又怜悯将士,故欲使曹彬暂退,屯军广陵,待秋后复进。卢多逊急奏道:“金陵刻日即下,陛下若缓兵而蓄其势,收江南复不易也。”宋祖恍然,遂诏督诸将进兵。

李煜止守弹丸,外围俞急,愁苦不已。修文馆学士、承旨徐铉见君难国危,遂自请只身赴宋,欲舌辩以求止兵。宋廷闻之,众臣皆云铉为能士,颇以为虑,宋祖却笑而未然。

是日,徐铉自负而觐,仰面背臂道:“李煜无罪,陛下师出无名!”宋祖笑道:“汝可尽言其祥。”铉夸夸谈,舌水四溅,终道:“煜以小事大,如子事父,未有过失,奈何见伐?”宋祖道:“汝言数百,盖乏累口燥矣。然天下何处父子者,为两家耶?”徐铉哑口,不能以对,只得落魄而归。

李煜见兵不能解,遂累催朱令赞救援,以致诏以死命。令赞无奈,只得率本部水军十五万,启舟厦巨筏,直趋采石矶,欲焚浮梁,以救京师。宋祖闻之,大惊道:“令赞若至,非但金陵得解,我将士却腹背尽敌,尚不能生还矣。”遂即传旨,命池州至岳州江路巡检、战棹都部署王明,于州浦间多立长木,若帆樯之状,以为疑兵,迷惑令赞。

却说令赞率大船至此,却是生疑,惧为伏兵,遂踌躇速缓,不敢直进。时值江水浅涸,令赞舟厦势拙,筏巨难掉,勉强簇拥至皖口,却闻一声炮响,宋将刘遇受命埋伏于此,率兵杀出。令赞势蹙,紧命军士以火掷之,不想风向突变,大火径向自己烧来,南军更乱。刘遇趁势挥军砍杀,生擒令赞,其部卒或死或逃,余者多降。

李煜闻令赞兵败,绝望泣道:“一隙之望,不复存矣。”徐铉闻则拜泣道:“臣愿再赴汴京,即死口舌,亦求缓兵戈。”李煜许之,铉遂慷慨赴京谨见宋祖,切言李煜事礼甚恭,徒以身病未朝,非专拒诏,望求缓兵,以全江南生灵之命,且俞言情志俞烈。宋祖勃然大怒,按剑喝道:“汝勿再言,江南实无罪。然吾一天下之家,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鼾睡!”徐铉哑然,慌恐而退。

宋军围困金陵,自春而冬,宋祖屡谕曹彬曰:“既破城,勿伤城中官吏百姓,李煜一门不可加害。”彬甚难,虑城破混乱,将士难以约束。思虑良久,乃生一计,于是称病帐中不事。

诸将皆来问疾,潘美道:“千钧之际,何以病来?”彬叹道:“吾非肢体之恙,乃忧心耳。”众诧之,彬继道:“陛下命吾破金陵,不妄杀一人,岂料诸公哉!”潘美等闻言道:“愿为誓!”彬喜,遂起身道:“如此我病愈矣。”于是众焚香约言,既毕,彬命诸军待发,却遣使致李煜言:“此月二十七日必下金陵,望早决断来降。”

李煜不听,回言道:“若此,待二十七日出,亦未晚也。”彬又遣言道:“纵二十六日出,恐不及也!”李煜不然,彬大怒,命大军三面攻城,其日城陷,李煜命人积薪宫中,待兵至,则尽室赴焚。然闻曹彬入城,整兵成列,秋毫不犯,更距步宫门,择精兵看守。

煜亦惧死,闻后更期求生,遂与群臣出拜请降。曹彬慰之道:“国主归来甚好,现亦不迟也。然国主当满橐装,备归朝俸赐有限。既为有司所籍,则微豪不可复得矣。”于是准煜复还宫中任取。

一旁梁炯、田钦祚等将急劝彬道:“若李煜回宫复死,岂不罪失?”彬笑道:“李煜无断多柔,今既以降,更不复死也。”众将不信,果如曹彬所言,煜回宫眼望宫室,不禁泪下,更无意取物蓄财,只取些金宝分赐近臣,既而俭装而出。

曹彬见状,问之:“何不多敛财物?”李煜哭道:“国家不存矣,自身尚不知久短,取财何用?”彬笑道:“汝出城纵不晚,然悔之晚矣。”言讫,唤帐下郭守文道:“将军思维缜密,行事慎肃,今请勿辞劳苦,护唐主赴都以见陛下。”守文拜诺,遂命军士严护李煜及宗族官属,启程赴汴。

李煜临行,回顾旧地,再眼宗庙,难控悲哀,涕泪俱下。良久,止悲声,望亲僚,出口即吟一绝,其词曰:“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挥泪对宫娥。”

所随宗族大臣闻之,无不哀泣。陈乔泪面哭道:“臣不能复社稷,止君辱,罪过大矣。今先死责咎,归地府愿赴汤火,以惩无能。”言讫,拜辞后主,绝舌自尽。

后人有诗叹陈乔:“南禽更木栖,唐臣变主禄。独有陈子乔,耿耿显殊途。一死彰忠烈,堪羞李后主。至今江南人,闻之更以哭。”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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