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光义淫毒作孽债 符后守节履地府
上回说到刘鋹归降,潘美缚刘鋹及宗族大臣,斩澄枢等奸宦,驰书京师报捷。宋祖诏番禺改广州,潘美、尹崇珂同知广州,复命遣军护刘鋹及宗族大臣赴汴都。
至京,宋祖宴于崇德殿,赐以美酒,刘鋹惧不敢饮。宋祖道:“卿可饮之。”鋹持杯泣道:“臣拒违朝廷,劳师致讨,罪固当死。陛下既初未杀臣,何令跋涉至此,束旦夕之命?今怜乞,赐做汴都布衣,实不想饮毒酒了生也。”言讫,更是以泪洗面。
宋祖闻言大笑,谓之道:“朕以赤心与卿,安如卿旧时之待臣乎!”遂举杯先饮,刘鋹见状,亦颤抖饮下,半晌仍觉无事,于是欣喜道:“陛下无欺,酒实无毒也。”众皆捧腹不止。
刘鋹复道:“臣十六岁权国,澄枢等皆臣父旧人,臣不得自由,在国时他却是真国主也。王师刻日,焚城毁库皆他为之。”宋祖道:“然主不为主,罪亦难脱也。疑则杀臣,纵淫媚猪,汝不记乎!”刘鋹默不能对。宋祖仁悯,尚封刘鋹为右牵牛卫大将军、恩赦侯,赐以府邸。刘鋹于是复逍遥汴都,仍作享世之生。
却说唐主李煜,闻宋收南汉,想吴越本尊中原,自己却已腹背受敌,遂急惶不已。即遣弟李从善朝贡汴京,乞去唐号,改印文“江南国印”。且私贿赵普白银五万两,以求善言。普不敢隐,告于宋祖。
宋祖道:“此不可不受,但以书答谢可也。大国之体,不可自为削弱,当使之勿测。”待从善觐见,宋祖准其乞,并赏之白银,数如唐贿普之数。从善回报,煜闻而震道:“宋帝伟度如此,令人骇也。”遂明以臣事畏服,暗则缮甲募兵,待作战守之计。
却说宋祖几平南方,复数遣兵取北汉,或得或失,转眼已是开宝六年。是日,宋祖诏皇弟光义饮于内宫。半酣,宋祖谓光义道:“朕即此位,方知难矣,若非天授于此,谁与之恋?”
复自饮数杯,近醉意,乃叹道:“朕仗义挚情,不喜欺诈,喜磊落。此生少憾,唯一事自愁。周待我甚厚,世宗犹然,临终诚寄希望,我则叛誓袭位,何言丈夫!”言至泣泪闻声,断续道:“今宗训既长,吾屡有意还位,以平憾也。”
言讫复饮,光义闻言心中惊颤,见宋祖醉,命王继恩扶之入内。继恩者,乃张德均也,本王姓,昔作张氏养子,因请宋祖准其复祖还宗,故复本姓,更名继恩。
却说光义归府,愁闷不已。左押衙亲信程德玄拜问其故,光义以事告之。德玄道:“宗训与母迁房州多年,今岁二十。若陛下有意,旧臣宿将拥之,可履唐中宗李显复位故事矣,府尹不可不察。”
光义道:“如之奈何?”德玄道:“不毒狠不足以成大事,府尹何不先杀鸡,谁复求卵耶!”光义道:“此正为我所思也。”
次日早朝,光义奏乞:“自周符后、幼主宗训迁往房州,已十载矣,不知房屋可好,衣食足否。臣请赴之慰看,以彰赵氏之德,宽陛下之憾也。”宋祖闻而喜道:“卿所言甚合朕意。”即命光义负旨前行,多载所赐。
光义带心腹前往房州,数日即到。却说符氏母子,居西宫不久,光义偶进宫,见符后貌色顿生歹意,tiaoxi欲奸,符后死拒。
时宋祖诏,光义遂不得。事过符后乞旨迁居,宋祖准。光义恶而谏房州,遂迁僻地。光义作梗,使得居所破败,供食难济。
今光义带人至,母子拜见。光义与符后讥道:“太后可好。”符后正色道:“亡国之女,幸而不死。”光义变色道:“今不幸至也。”遂挥手示意,一旁武士端过鸩酒。
符后大惧,宗训扶母。光义道:“不虚度二十,却行孝道也。”宗训愤然道:“我闻伯夷叔齐,守节不食周粟。故欲不食宋禄久矣,天不亡我,尚苟活。今有如我意,视之亦如归也。”遂拜别符后道:“儿不能以死护母,无能也,望来世衔环!”于是取杯尽饮,口目出血而亡。
符后见之伏尸大恸,光义见她虽近四旬,却是风韵犹存,不失寡韵之美,遂喝退左右,解衣欲淫。符后见而大骂道:“你这畜生,人性殄灭!吾不知天何由助你,然吾若见天,必告你也!”
光义不以为然,继强行,符后择柱撞头,颅开脑流。光义见此气急,怒踹其尸。德玄急近前劝道:“事已成,不可以琐事乱大谋。”光义点首,命军士将符后、宗训草埋,即回京复命,却言母子病故。
宋祖闻之大惊,知必是光义作为,心中甚怒,然无奈,切齿离座而出。是日,携继恩,私出内宫,径入赵普家,或诉苦衷。
普惊宋祖忽至,匆忙接驾,宋祖淡然命起,径入厅堂,却见桌上有大瓶十个,便惊问道:“此为何物也?”赵普复跪于地,拜奏道:“此乃吴越钱俶送臣海货,臣未及奉进,然绝无私意也。”
宋祖笑道:“区区食物,何须大论。今朕口馋,阿嫂好手艺,为朕烹来。”赵普遵旨起身,继恩忙启瓶取物,却开瓶后手中封盖惊落,宋祖疑之,再看瓶中金光灿灿,非是海物,乃瓜子金也。
宋祖未语,普又双膝着地,叩首不断道:“陛下明察,瓶中之物,臣实不知!”宋祖稍默,即笑道:“金银之微,尚不足以下学士之身,卿熟《论语》,必守公廉之道,朕何忧也?此乃吴越以卿重臣,凡事裁定,故而近附,然不知国家之事,非朕不能决也。”言讫,命赵普起身,却唤继恩离去。普堆坐厅中,半晌不能言语。
却说符皇后自觉有人呼唤,睁眼看去,却是一黑一白两个怪物。白的吊眉喜面,长舌外伸,戴个尖帽,上文“你也来了”;黑的矮小枯干,却恶面凶形,亦冠长帽,上写“正在捉你”;符后大呼:“有鬼!”那白脸的叹气道:“如言也,我二人正是阴间索命鬼。”
符后大惊道:“我死耶?”那黑面的过来叫道:“你不见柱旁尸身么?我俩正是引你魂去酆都也。我唤范八爷,那是谢七爷,人称无常。快走,休误了时辰,害我等吃罪。”遂锁了符后,在土地处对了簿,城隍庙销了籍,戳上大印,急赴阴阳界,交予牛头马面。白无常耳语二差道:“甚是可怜,应多照顾。”马面点首,牛头虚应了一声,急催上路。
过了鬼门关,踏上黄泉路。只闻阴风阵阵,不见日月光明。符后惧不敢行,马面叹道:“你怨气重,遂见不得明亮也。”符后道:“这是何意?”阿傍骂道:“你等鬼魂怎知,黄泉路感应欲念,即有相应。你若心有苦事,食蜜安知其甘!人言地府阴森,还不是弃世死鬼自为!”
马面道:“黄泉路无慌意,全看你心里,你作忧愁它哀泣,你存怨恨它怒欲,你情憾奉彼岸花,你恶毒它施恐惧。如例,如例。”遂催符后前行,却闻恶犬哀咽,符后定睛,但见:远方晃来绿悠悠,近处细瞧现恶形。咧嘴呲牙忘命犬,殄肉餐骨取人命;阎王畜养留此地,专叫亡魂受遍刑。罪恶怵头经此地,未到酆都不存精。
符后惊惧,瘫软在地。马面上前,晃大戟与犬道:“此是善人,无饼食遗下。他手虽无木杖,然汝等不惧我手中铁戟耶!”众犬遂去,阿傍笑符后道:“不想生做皇后,死后不殓。手中不备打狗棍,更无免灾救急粮。恶狗岭走得,前面金鸡山,你却如何过?”马面道:“人趋善,仙鬼更然。我二人何必跟她计较。”阿傍道:“止你耍人情。”说着望见一山横路,陡峭笔直。
二吏催符后前行,忽见群群金鸡飞来,但见:铁嘴启开纵厉声,金翅舞动拍寒风。怒睛斗视出狠意,利爪伸张不留情。铁嘴处,尚滴别魂血,利爪间,还闻骨肉腥。在世鸡餐呼美味,眼下还报自掘坑!
符后惧涕,牛头见罢,动了恻隐,晃动钢叉,显出排山力,大吼道:“此处无粮,若不走,尝钢叉厉害!”众禽散去,符后拜谢二吏。马面道:“本是你生前遗善,不然纵是我二人豁命保你,亦不成也。”遂复前行。
至一村,见人多如山,欢动似海,好不热闹。符后口渴,见路边予水者,欲讨之。阿傍止住,符后不解。马面道:“此处食不能取,水不可饮。”符后更惑,阿傍道:“虽同是泰山,阴阳路上却不同。人间山上卖饮食,比之山下谋暴利;此处予物不需钱,只是索取血肉躯。”
一旁予水赠食的朝牛头叫唤道:“阿傍如何欺人也,坏我等好事,不食她血肉,寻不得肢体,何以赴酆都?”
牛头骂道:“汝等被别鬼残身躯,乃自命所致,要复求,待来寡德人,这个休想!”众鬼不休,牛头只轻轻用手一扫,便将恶魂打出数丈,众滚爬而散。
牛头马面带符后复进,至秦广王殿下。符后见殿上官王龙袍冕旒,肃武庄严;案旁判官端庄正气,不容邪侵。再看那两厢鬼差,狰狞恶面,怒眼凶形,不禁寒颤,跪拜听命。
秦广王接过判官手中生死簿,览毕,与符后道:“汝一生尚积小善,死得却也可怜,其非命乎!速往转轮再世,免去孤苦鬼寿,择公卿之家,安德享世吧。”遂令鬼吏将其带走。
一路经过思乡岭,跌撞惊度奈何桥,恐怖阴森酆都路,不途地狱也神消。至转轮王处,跪听论处,转轮王道:“若为男身,可苦功名;若复为女,能安富贵。”
符后闻言泣道:“我若再世更面,然今生尚颇余憾也。”转轮王道:“但讲。”符后叩首道:“不管再世男女,亦不屑贫贱富贵,只是生前受辱,实难忘弃也。”
转轮王道:“行善天必识赏,行恶何曾不殃?赵光义作恶,宜时天必谴之,汝当弃恶念,重修为也。”符后道:“纵不得饮血餐肉之快,亦应受求饶伏罪之欢,吾不手刃之,亦当亲惩之,且补我所欠禄食!”
转轮王道:“冲气不可折也,自无转向之念,我徒干舌,汝去人间,自历修为吧。”正是:光义这生造孽债,日后还须还报来。毕竟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