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水族馆的海王
“‘屋中消沉的火星，微微地尚在闪耀；跳跃的每个精灵都像花枝上的小鸟；随我唱一支曲调，再一齐轻轻地舞蹈’……这是什么东西？”银丝眼镜的学生会长皱起眉，扬着手中的稿纸问道。
“我从《仲夏夜之梦》上看来的，在板报上写这个的话，会很有圣诞夜的气氛吧！我算不算个细心人啊，会长？”对面的男生期待地看着银弦。“细心人？我看你恶心人。”银弦毫不留情地一句打破可怜会员的美梦，接着又若无其事地浏览“圣诞节活动简表”去了。
距圣诞节只有不到两周了。宇文家族相当重视这个节日，每年都会在那一天举行大规模庆祝活动，导致学生会与骑士团都忙了起来。银弦握着中性笔在纸上龙飞凤舞，突然头也不抬地冒出一句：“我的副会长，经费。”“知道。”另一张桌边的魅堂淡然对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作出反应，对着电脑前的某男生招呼道：“来一下，建学。”
“啊，上官副会长，什么事？”男生很职业地捧来计算器。“今年的经费够吗？会计部的事我好久没问了。”魅堂随手拨开眼边的发丝。“今年安排不变的话，各项费用我们都出得起……难道这次要多花钱买什么吗？”建学暗捏一把汗。“至少我还没听到什么变数。”银弦的声音飘了过来，“林莎，你们那边呢？”
沙发上扎双辫的女部长立刻抬起头来。“会长放心！我们实践部向来是讲实际，花最少的钱办最多的事！”她得意地回答，“我们会好好利用材料的，礼堂的装潢布置可是女生的强项呀。”“那就交给你了。不过，你要什么时候派人去元龙路订道具？”银弦停下笔，“海牙学院历年的节日道具都是那里供应的，你去晚了可是会误事啊。”
林莎立刻僵住了。“这……左会长，能不能宽限几天？您也知道最近我那里人少……”她吞吞吐吐地揉着发辫，“要再抽时间的话恐怕……”“花一下午就顶天了吧？你是高二的，和高三部员比起来还轻松些呢ｓ天就周末了，你连这点空都没有？”会长竖起了眉毛。就在实践部部长尴尬地等候发落之际，魅堂站起来轻咳了一声：
“别逼她了，左会长，我去办就是。”
“啊？今天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么？我的副会长，对我下的任务主动请缨，你可是第一次耶。”银弦深灰色的眼睛瞪得相当夸张。“我只是正巧去那里有事，你别会错意了。”魅堂仍是面无表情地收起书包，“我先走了，有事打手机找我。”
门关上了。众会员耸了耸肩，又开始了一天一度的评论大合奏：
“我们的两位会长真是默契啊~只有‘经费’二字都听得懂……”
“那当然啦，好歹也共事一年多了么……”
“不是越吵感情越好吗？这么说他俩虽然老斗嘴，实际上却……”
“——（怒）你们是八卦电台的啊！赶紧给我工作！！”
众人立刻在“恶龙”会长的一声咆哮中恢复了寂静。
“上官副会长就从来不吼人……”“嘘……”
“旌姬，这周末下午和我出去一趟。”
又是这种先入为主的命令式语言。习以为常的旌姬只得停下筷子等待上司的下一句。“地点在元龙路，坐车时间会比较长，所以得过了中午就出发。”“鹰王骑士”在桌面上比划着地图说。“元龙路？不就是海洋世界的那站吗，御座大人。”虞菲好奇地插嘴。“的确，但我是带她去置办圣诞节道具的。”魅堂抛过来一个“你什么意思”的眼神，“也是让她多经历一些事，仅此而已。”
对仍是人生地不熟的旌姬来说，这个体验苍天市的机会是不可错过的。“啊……我那天应该有空，明白了。”她认真地点点头，“魅堂大人，具体是几点呢？”“一点半，在校门口集合。”上司收起了盘子，旌姬也赶紧带着小见习骑士起身。三人要在高二教学楼前分开时，魅堂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回过头来：“对了，你再记住一件事。”
“还……还有什么？”
“不用带钱。”
旌姬和虞菲顿时愣住。魅堂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教室里，两人还在大眼瞪小眼。“……小菲，你理解他的话吗？”黑发少女先开口。
“大概……是需要花钱时不用学姐掏的意思吧……”
“和我想的差不多……啊啊？！”
结果就这样毫无悬念地到了周末。当旌姬塞好项链、踏上车子匆匆赶到海牙学院前时，魅堂已经靠在路灯旁等着了。“那个……魅堂大人？”她竭力忍住嘴角的抽筋，“您干嘛星期天还穿校服？”
“没什么，穿起来方便。”俊美的骑士淡淡回答。
介绍一下海牙学院的冬季校服款式：男生的是深蓝西装外套和黑色长裤，女生的则是红色西装外套和黑色长裙（当然裙下还要加紧身衣）。这一系列前卫服装羡煞了苍天市无数公立学校学生，但碍于国内校服大多土得掉渣的基本国情，只好在无奈中偷咽口水。魅堂今天只在外套里换了件黑色高领毛衣，其他部分跟在校时根本没区别。
但是，看起来非常帅。旌姬疑惑地想应该抱着怎样的心情呢——这次算是出公差吧，可是，男女学生单独出行总让人觉得……“车来了，快点。”上司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她的思考。只见魅堂取出乘车卡，直接在机器上打了两次，又招手叫旌姬上来。“312从这里是直达元龙路的，别听漏了报站。”他吩咐完就让出一个靠窗的位置，自己则抱着胳膊一声不吭地坐在旁边了。
“上次是355，这次是312……苍天市究竟有多少路公交车啊。”旌姬看着窗外风景嘀咕。“从1路到606路都有，就连本地人也难说能把它们都记下来。”御座倚着椅背道，“大概要坐半个小时，实在难受的话就告诉我一声。”
“难受……？”“你不是容易晕车么？”
不知为什么，主仆二人顿时陷入了微妙的沉默。
一路都是陌生的风景，因此这段路途对旌姬来说一点也不无聊。正当她看建筑看得兴奋时，却被魅堂一把抓住领子拖下车去了。“都说了别听漏报站，你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啊！”他嗔怪地指指眼前的站牌。旌姬定睛一看，站牌上写的却不是“元龙路”，而是“海洋世界”。
“魅堂大人……订道具的地方在这里吗？”
“这条就是元龙路，我们的目的地在这站附近。”魅堂看了看表，“他们3点半上班，所以我们来太早了——去里面走走吧。”
等旌姬回过神来，她已经站在这座分据大路两边、共有六个分馆还与海相邻的大型水族馆入口处了。“唉？！魅、魅堂大人，您刚才买的票多少钱啊？！”旌姬顿时脸色大变。怪就怪自己太“听话”只带了20元出来，根据她的经验，一般的水族馆门票绝不会低于……
“一个人70，凭学生证打折后共是110。——不用撞墙，又没要你还我票钱。”
主仆二人终于走进第一馆时，墙角正有位长发青年在打电话。“你下周想带凌璐来啊……呵呵，真不愧是‘太阳神’，连疼爱妹妹这点都一样……好好，我会迎接你们的……BYE。”他合上手机，突然视线捕捉到经过身边的魅堂的肩膀，不由得愣了一下。
“那个制服上的徽章是……海牙学院？”
昏暗的馆内，两面墙上嵌入石壁的鱼缸投射着柔和的蓝光。“哇……开眼界了……”旌姬小声惊叹，几乎把脸贴在玻璃上，专注地看着那些多彩多姿的生命。“哦……海马。”魅堂双手插着兜自言自语。“啊？！”随从少女却忽然像触了电似地跳了起来。
“……怎么了？”魅堂莫名其妙地指着鱼缸里那群手指大小、身体弯成弓状悠哉游动着的海洋生物。“没、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某人……”旌姬面红耳赤地转过头，哈哈笑着反省自己不该在这个人面前谈论动漫话题。“对了，你要不要叫讲解员？”魅堂皱起眉头想了想，“你是第一次来，也许什么都不了解……”
注意到旌姬的视线全在其中一处鱼缸上，“鹰王骑士”好奇地走了过去。只见厚厚的白沙里，一条黄褐色带黑点、眼带凶光的粗长大鱼正在海藻掩映下探头探脑。“‘裸胸鳝’啊……以前只在书上看过，这次终于看到真品了……”黑发少女喃喃道。“是么？解说牌在哪？”魅堂四下打量。“我没看到解说牌啊，但我认得它！”旌姬兴奋地说道，“它性子很凶，号称‘从不知道害怕的鱼’，尽管章鱼很难对付，裸胸鳝却能轻易地把它们制服吃掉哦！”
“真了不起，这位小姐，和牌子上写的几乎没区别呢。”
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魅堂反射性地先于旌姬回头。在来者映入眼帘的一刹那，他差点以为自己看到了苍后——
微卷的海蓝色及腰长发，蓝黑色的瞳孔宛如两潭深水。凭那脸孔和身材，换身衣服绝对就能成为T型台上的顶级模特，但胸前的证件说明了这青年只是此地的工作人员。“你似乎懂得不少呢，喜欢海洋生物吗？”他笑盈盈地对旌姬说道。“喔……是啊，请问……”旌姬的话还没说完，上司就警惕地代她问了问题：
“随便就上来搭话是很失礼的，你是什么人？”
“啊，抱歉忘了自我介绍。我是海洋世界1~3分馆的讲解员。”美青年微笑地摇了摇工作证，“我姓云，云彩的云，叫水月，二位客人好。”“云先生是吧，你好。”魅堂点了点头，“但你看起来很闲，今天没人需要你的解说么？”
“至少这位小姐看来不需要。”水月并没为对方的话感到生气，“况且现在是淡季，客人少也是没办法的事哦。二位还是中学生吧，不介意的话，我给你们作导游如何？”
不知为何，水月说话的时候一直以饶有兴趣的眼光看着旌姬。魅堂咬咬下唇，露出了猛禽般警戒的眼神来：
“好吧，那就麻烦您了。”
走到第一馆尽头，面前便展开了长而深邃的海底隧道。三人踏上自动步道，顿时仿佛置身于大洋之底。“好多鲨鱼啊。”旌姬赞叹着。因为不想太快走到头，她干脆跳出步道站到外面，高高举起手抚摸着玻璃，任那些海中杀手摆着有力的尾巴、呲出尖锐的白牙从眼前滑过。“它们自古就是海的霸主，但在强大凶残的外表下隐藏了多少寂寞和痛苦？终日徘徊在冰冷的世界中，在彷徨和疲劳中颤抖……”水月注视着缓缓掠过的一条白鲨低语，如同在安慰心爱的恋人，“小姐，你知道鲨鱼为什么要不停地游吗？”
“嗯。因为鲨鱼没有鳃，而是凭体侧的‘鳃裂’来呼吸的。如果停止运动，鳃裂就不能从海水中获得氧气，它们就会窒息而死……对吧？”旌姬边追着水月的视线，边谨慎地说出自己小时候从书上看来的知识。“完全正确，所以说鲨鱼其实很可怜——终生无法享受睡眠，还因人类的捕杀大量死亡，真是不幸……”蓝发青年垂下长长的睫毛，那悲伤的表情怎么看都不是装出来的。“云先生……”旌姬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您、您真的很喜欢它们啊。”
“叫我水月就是了。”讲解员耸肩一笑，“我今年23岁，大学毕业才一年呢。”“真的？那么快就找了份水族馆的工作吗？”“对呀，有份与个人爱好相合的工作很幸福吧？”“嗯！其实我也……”
在聊得越发热乎的两人身后的魅堂——
太没面子了——堂堂的海牙骑士团“牙之御座”，竟然也有对一个话题完全插不上嘴的时候！
算了，反正旌姬和她的小见习骑士谈漫画时自己也是这样……
这时，只见水月对旌姬神秘地嘀咕了几句什么，旌姬立刻点头答应，独自沿着走廊饱眼福去了。“旌……”魅堂愣了一下正要叫住她，却被水月拦住了去路。“我让她自己先参观，因为有些事想和您单独谈谈。”他露出海妖般诡秘的笑容。“什么？”魅堂顿觉兆头不好，但是，他无论如何也不希望自己的假设成真。
“能在这里遇见你是我的荣幸，重新招呼过吧，‘牙之御座’。”
全身一颤，魅堂感到血液几乎逆流，但以最快的速度拟好对策后，他还是直视着对方低吼道：“你是……‘钢铁神宫’的？！”
“正解——西宫五大干部之‘海神波塞顿’，就是我。”水月的唇线弯出优雅的弧度，“不过别紧张，我也没料到会在这种诚下碰面呀。骑士团的副统领大人，今天是带随从出来散心的吗？”
“……你怎么知道她的身份？！”
“装糊涂就到此为止吧，御座，尉迟旌姬早就是我们的关注对象了。况且海牙骑士团多年都没有‘炎’的能力者，你们踏进来的瞬间我就感觉到了哟。”水月冷笑着，忽然轻轻打了个响指。
惊人的一幕出现了。
隧道中的亮度骤然变化，左侧玻璃墙成了黑压压的一片——各种各样的鲨鱼都集中到了二人站着的一边，一张张血盆大口里，阴森森的成排利齿令人不寒而栗。“这……它们……你是怎么做到的？！”魅堂当场倒抽一口冷气。“我可是‘海王’，海里的所有生命自然都听我的差遣。”背对旌姬的“波塞顿”的神色越发阴冷，“可以说整个水族馆就是我的领域——怎样，知道厉害了吗？”
“鹰王骑士”意外地没有回答。水月暗觉蹊跷，正在思考原因，上方空气中传来的莫名压迫感却让他立刻呆住了。
“——上官魅堂！你疯了吗？Ｙ了这里对你们也没有好处！！”
“想战斗的话，我去外面奉陪你，不允许牵连她！”魅堂紧握着右拳发出宣言，“如果敢乱来，我不会让你平安离开这里！”“听我说完啊，谁也没说开战哪！”水月赶忙后撤几步，“今天纯属偶然，所以只是打个招呼。再说我对你并没有全胜的把握唷。”
压迫感消失了。“不错，挺识时务的。”讲解员吐了口气，笑容瞬间恢复如常，“但我想先声明一下：‘水’虽然未必能胜‘风’，但绝对是‘炎’的克星，如果下次单独碰上尉迟旌姬——我必与她一战。”
“魅堂大人——你们谈完了吗？我们到下一馆去吧！”
远处少女的快活喊声及时打破了一触即发的气氛。“事到如今，我肯定不能再与你们主仆同行了。那回见。”水月似乎完全忘记了刚才的冲突，潇洒地将长发一甩便转身离去。魅堂快步赶到旌姬身边，犹豫了片刻才说：“旌姬……我们该去订道具了。”
“咦！我们才逛了六分之一耶，这样就走的话，您买的票不就约等于白费了吗？”黑发少女面露难色。“没关系，以后时间还很长。”魅堂轻轻按住她的肩膀，“下次一定让你看够……我保证。”
旌姬目瞪口呆了半天，最终高兴地应道：“嗯！”
“小云！你跑去哪里了啊，刚来了个旅游团想找人解说呢！”气喘吁吁的中年男子责怪似地说着。“抱歉馆长，我刚才在给别的客人讲解啊。”蓝发青年不好意思地笑，“旅游团在哪个区？我这就去。”
馆长指点了位置后，水月便整了整工作证走开。馆里的阴影层层叠叠，暂时掩盖了他的凝重表情。
“刚才对峙的时候，那个风压如果再加强一点，水族馆绝对就会整个塌下来的……”
难以置信的大气控制能力。如果是普通的风之能力者，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这等地步。水月回忆着魅堂当时的表情，隐约觉得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
“……简直就是神话故事里才有的东西嘛。算了，反正我们那里也有了不得的‘大人物’呢。”
重新露出自信的笑容，水月继续向等待着他的游客们走去。很快，海洋世界里又响起了“海王”那朗朗的声音：
“各位游客你们好，我是讲解员云水月。现在就请和我一起来，全身心地领略一下大洋之底的美丽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