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守护者们的圣诞节（上）
天亮得越来越晚了。
清晨六点钟，夜还没有把漆黑的翅膀从大地上收去。一弯清冷的月牙之下，寒风扫荡着海牙学院的宿舍区，吹起了一处阳台上魅堂的及肩长发。
“上官那家伙，天天早晨是怎么爬起来的啊……”还缩在被窝里的五位室友嘀咕一番后，翻个身又睡了。金眼少年向室内看了一眼，又转回去继续沉默，直到口袋里24小时开机的手机发出短信提示音。“这个号码……？”魅堂一愣，立刻按下“OK”键，映入眼帘的却是半阕宋词：
“醉拍春衫惜旧香，天将离恨恼疏狂。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楼中到夕阳。”
“……好久没玩诗词游戏，他又来兴致了么？”
“牙之御座”难得地露出温柔的微笑，很快就回了信息：
“惊梦觉，弄晴时，声声只道不如归。天涯岂是无归意，争奈归期未有期。”
片刻过后，对方回来的却是一首改编了的古诗：
“君问归期未有期，泷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抚清风剑，却话苍天夜雪时。”
泷山，是海牙学院不远处一片连绵山脉的名字。
魅堂没有回这条短信，只是做了个深呼吸，走回室内去拿洗刷用具。打开洗刷间的水龙头时，他似乎还是无法按捺内心的喜悦，低低地呢喃出声：
“终于要回来了吗……秋棠！”
12月23日下午，海牙骑士团全体在礼堂一楼召开会议。
对讲效率的骑士团来说，开会时绝不会出现那种一人口沫横飞千人昏昏欲睡的场面。照苍后的指示，骑士和各自的随从或见习骑士一起，没有从属关系的团员则严格按阶级列位。旌姬坐在魅堂和虞菲中间睁大眼睛四处望，企图把自己没见过的正式骑士一次看个清楚。
御座、七御柱及其附属骑士在第一排，第二排则是通常骑士们。旌姬从右侧看过去，依次发现了“海皇骑士”天捷、“南丁格尔骑士”诗琪、“吟游骑士”雅歌、“射猎骑士”烈娜和“镇地骑士”明珠。自己不认识的则有一个绑着细辫子叽叽喳喳不停的少年、他身边头发挡住右眼沉默不语的男生，还有个如果不是穿着裙子绝对会被认成男生的女孩……等等，她腰间怎么还带着两把刀啊？！
“你在看谁？马上就要开会了。”魅堂提醒随从。“魅堂大人，那位学姐……”旌姬犹豫地用下巴指指。“是‘精武骑士’葛韶真，随身携带武器是她的习惯，不必见怪。”御座连头也没回，只将眼珠斜斜一转就找到了她所指的人，“‘镇地骑士’和她同班。我们团的高三骑士除去她们，就只有靖翔和剑仪了。”
正当旌姬和虞菲惊讶于“他长的是鹰眼么”时，长发飘扬的大团长快步登上了讲台，下面顿时自动静音。“都到齐了吗？”苍后俯身问魅堂，得到肯定回答后，他调了一下麦克风，郑重宣布会议开始：
“各位团员，海牙光荣的地上战士们，后天就是圣诞节了，也是最需要你们体现骑士精神的日子——知情者就请保持安静，我现在要将这一天的特别规定传授给今年的新人们。”
毫无疑问是“最新”的旌姬立刻坐正，虞菲也认真地扶扶眼镜。
“我们团是根据欧洲传统的骑士制度建立的，因此很多规定都是对历史的继承和改造。骑士的美德中有‘Spirituality’（精神、灵性）一条：必须敬仰神，热衷于为神做出奉献，即忠于自己的教会组织，信仰神且不背叛。所以在‘神之降生日’的圣诞节，我们也要用现代的方式向神致敬。”苍后顿了一顿，眼光扫过下面所有或好奇或期待的面孔，“具体规则如下：那天普通学生可以在团里任意指定一名自己中意的团员，被女生指定的男团员要担任对方的护花使者，被男生指定的女团员则要……哦，算是担任对方的临时女朋友。”
席上顿时爆出一阵压抑的笑声。众骑士们几乎眉毛也没动一下，看来早熬成了沙场老将；然而二三阶级的少年少女们可就没那么冷静了，马上就兴致勃勃地嚷成一团。“各位，请听我说完。”大团长不得不再做一次消音工作，“考虑到一名团员肯定被不只一人指定的缘故，被指名者最终要自己挑出对象，而且在晚上要一起出席圣诞舞会，唯一的限制是团员间不可互相指定。指名从25日早晨就开始，6点的晚会前截止，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人能从这段详细到家的解说里挑出毛病。看着台下纷纷摇头的团员们，苍后露出了温柔的笑容。“那么，会和谁一起度过圣诞节，就看各位的运气和决断了！”他把手向前一挥，“骑士们，到时就忘却学业和战斗，好好玩个痛快吧！God bless you！”
“是——感谢大团长！”团员们齐声欢呼道谢。虞菲兴奋地叫着“学姐会被谁邀去啊”，旌姬则笑道“我还想知道谁去邀你呢！”。不过，她此时真正关心的并不是这件事。
“团员之间不能互相指定吗……真不甘心……”
“来了来了……我的副会长，又要从一大堆女生里选伴儿了吧，啊嗯？”优雅地端起冒着热气的茶杯，银弦眯着眼睛转向魅堂。
“这是我身为骑士的职责，少说得那么轻佻。”“牙之御座”皱起眉头。“哈，别装啦我的副会长，不能邀旌姬的你其实很郁闷吧？”学生会长似乎不放过任何一个斗嘴的机会，“可惜了~真想知道你看到她被一群男生围住时，是什么表情哟……”
咔地一声，吓得要过来加热水的佳丽顿时矮了半截。
“上官副会长，那支笔已经有裂痕了，你就别再捏了啦……”
魅堂以一副要撕碎猎物的饿鹰的表情瞪着自己的凡人上司，灰瞳美少年却不为所动，只是笑着耸耸肩：“真是没幽默感的家伙。没什么事的话就回去吧，我没有把你硬留在这里的权利。”“你不是从不把异能力者当回事么？有胆量的话就别去邀任何人。”魅堂起身走到门边，指尖落到把手上时抛出一句冷冷的警告，“你最好别在节日活动里耍什么小手段，否则……”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哦。”
目送愤怒的副将离开后，银弦悠闲地推推眼镜，吩咐秘书道：“佳丽，把那家伙以外的会员都召集来，一个都不能少——就说我有重大指令要下达。”
“是，左会长。”
千呼万唤始出来的25日终于到了。那天清晨雾蒙蒙的，天空布满了淡铅灰色的云，看起来颇有几分雪意。气温虽然低，学生们的激情却是水涨船高，校园里的节日气氛已达百分之百。
“啊啊，今晚如果能下雪该多好！最好还是大雪！这样就有一个名副其实的‘白色圣诞节’啦！旌姬你说是不是？”
万事通大小姐顶着一张比二月花还灿烂的笑脸，抓住同桌的手摇个不住。班里其他人也躲在课本后三三两两地谈得不亦乐乎：去邀骑士团的谁啦，晚上穿什么衣服啦，晚会上会有什么节目啦……完全无视了早读和满头青筋的班主任。
也难怪，紧张的学习生活中难得有可以放松的一天，学生们会无心向学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对了旌姬，告诉你一个秘密！”英佳突然认真起来，神秘兮兮地靠近同桌的耳朵，“我想指定你们团的某人喔。”“啊！真的？！”黑发少女小声惊呼，但内心顿时揪了起来，连项链里的布雷顿都感到了主人猛然加快的心跳，“能告诉我……是谁吗？”
骑士王之祖亚瑟在上，千万别是魅堂啊……我、我在想什么？！
“嘿嘿嘿……”英佳少见地红了脸，“我们邻班的阳光少年啦。”
“难不成是……天捷？！”
万事通小姐满意地微微点头。旌姬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但毕竟有过类似的心情，便试探着问道：“英佳，你真的……唔，非常想邀他吗？而且不希望看到他选别的女生？是不是这样？”
“喂喂……旌姬，你以前可没那么热心耶。”
“这……你误会了！英佳是我朋友嘛，我是想帮你忙啦！”随从少女慌忙摆手，“如果你真的很想，我可以去找天捷商量试试，让他到时候直接选你——因为我们骑士有最终的决定权啊。”
英佳登时愣住了。过了约有半分钟，她才爽朗（？）地大笑起来：“哎呀！真是太小看我同桌了，我都忘了你和他还有交情呢！那就拜托旌姬了，如果成功的话，我请你用我的卡吃三天饭哦！姐们，提前谢谢啦，啊哈哈哈哈！！”“英……英佳……”旌姬可怜的脖子被她两条蛇一样的胳膊缠着，“我真有点后悔刚才的主动提议……”
就这样，一节早读在几乎什么也没读的状态下过去了。班主任刚走出教室，旌姬就急急忙忙冲向（11）班，将正在整理几张纸条的“海皇骑士”叫了出来。“什么事那么着急啊？”天捷似乎心情很好。“我说天捷，目前有多少女生邀过你了？”旌姬从他手里的纸条上看到的全是陌生姓名。“才四个。但今天才刚开始啊，说不定午饭时间就会变成两位数喔！”开朗的骑士得意地叉起腰，“旌姬怎么样？你入团以来表现那么好，一定也很受男生欢迎吧？”
“啊，我？まだまだだね（“还差得远呢”，《网球王子》主角越前龙马的名口头禅）……”旌姬这才想起自己也是可能会成为邀约对象的。“我不懂日语啦……不过你究竟有什么要说？”天捷哈哈笑着抓头发。“嗯……其实……你认识我们班朱英佳吧？就是我同桌。”旌姬揉着领口的蝴蝶结拼命斟酌用词，“她对我说了……非常想和你一起参加圣诞晚会，平时她可是没有过这种表现的……所以，所以……”
看到朋友一脸疑惑地歪着短发的脑袋，旌姬干脆深吸一口气，一把扯过天捷在他耳边说道：“你如果没有其他特别中意的人，晚上就直接选她好吗！拜托，就算是看在我的面子上！”
一时间，火与水的操纵者大眼瞪小眼中。一个壮烈得一副视死如归状，一个似乎已经陷入思考停滞了……
“平时你也没有这种表现啊……很讲义气嘛，旌姬。”
天捷意外地露出了赞许的神色。“那个万事通小姐啊，也好啦，我对她印象又不差，一起参加晚会没什么问题！”他直爽地拍着旌姬的肩，“再说这是你的请求，我怎么会拒绝朋友的良苦用心呢，OK！”“耶！天捷谢谢你！对了……英佳说过你如果答应了，可以用她的饭卡吃三天饭喔。”旌姬故意压低声音。
“……这么说我刚才做了很英明的决定？”
“完全正确！”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二人合声）……
到了中午，食堂某个角落，坐了相对无言的三个人。
其实，主要是平日的“没话找话者”兼“说话最多者”这次却沉默得出奇，才造成了这种集体尴尬。“……唔，旌姬学姐，班上今天有个女生邀请我了！”虞菲小心地发出开场白。“是吗？什么样的女生啊？”旌姬笑问，“你觉得她合适吗？”“是我们班的学习委员，她平时挺严厉的，我都很少和她说话，真没想到今天课间操的时候她竟然……”小见习骑士有些害羞。“哈哈，就说小菲长得那么可爱，怎么可能没人喜欢呢。”旌姬揉了身边的小脑袋一把。“我团龄还很短，又是第三阶级，本以为没人想邀我的，不过估计也就她一个了。”虞菲想转移话题，“学姐呢？一定有不少人邀你吧？”
“这个问题嘛——你问魅堂大人比较好。”
对面的御座背后顿时挂下大量竖线和蛇形效果线。“我在窗前看过一眼，您教室门口真是人满为患哪……”旌姬耸着肩搅开菜汤，“还有一下午，到时候可真得慎重决定哦。”“不要转移话题，旌姬，虞菲问的是你。”魅堂敏锐地挑起眉毛，“上午发生过什么事了？”
知道瞒不了料事如神的上级，少女只得长叹一声从实招来：“整个上午一个人都没有啦……难道我给人的印象很差吗？还是因为我不是本地人才排斥我……”“没这回事，旌姬学姐！我保证下午会有很多男生请你参加晚会的！”虞菲赶忙说道，“也许他们上午只是没下定决心啊！”“我和虞菲想的一样。”“牙之御座”竟也没抬头地说。
旌姬呆了几秒，火红的眸子迷惑地闪烁起来，然后——
“……谢谢您。”
第一阶级的正式骑士们从上午起就“收获”颇丰。旌姬班上有好几位男生邀了同级的彩莉；邀请雅歌的女生横跨了高中一到三年级；游光正为太多女生邀了剑仪而不爽；巧妤和千一夜则由于某些原因没有接受邀约。“真是热闹啊……”学生会长懒懒地靠在窗前自言自语，“对了……我的命令有切实传达吗？”
“各班都传到了……但是左会长，这样好吗？”纪律部部长有些担忧，“那个命令会让尉迟同学误解的，这样她也太可怜了……”“不用你管，”银弦冷冷地截断他的建言，“我的决定我自己负责。你也回去继续监督，告诉他们——如果不想丢学分的话就安分点。”
老实的纪律部长吓得打了个寒噤，立刻答应一声跑出去了。银弦抬起头，只见一整天都没有出过太阳的天空逐渐昏暗，再看时间，正是下午4点50分——放学时间。
“我的副会长啊，今晚你会怎么度过呢……”
一瞬间，灰色瞳孔突然变为两条竖线，嘴角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高二（3）班门前——
“安静，安静一点！别挤！真是，你们女生都是花痴吗……魅堂，拜托你快点搞定啦！”勉强把大批吵闹的女生拦在教室门口，班长无奈地向她们的花痴对象求救。“我知道。”魅堂浏览了一遍手中厚达几厘米的邀约单，突然清了下嗓子，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不愧是上官大人……好有魄力啊啊……”
人堆里还有几个女生陶醉地嘀咕着。“各位，今年也很感谢你们的邀约，我很高兴。”“牙之御座”真诚地表达了作为骑士的谢意，“既然已到了最终决定的时候，那就和往年一样，随机从各位当中选出我晚会的舞伴，完全看机缘注定，好么？”
女孩子们兴奋地连连点头，魅堂便将邀约单全数放进班长捧来的大纸盒里。看着他把盒子上下猛摇了一阵后，魅堂才转过身去，精亮的眸子微微闪出了光。
“落选者请勿怨恨……”
他轻轻举起右手二指，忽地在空气中一弹。
“——来吧，风啊。”
得到命令的大气呼地旋进了名单堆，像冲去接飞盘的猎犬一样，瞬间就带出了一张纸条，又立刻掉头将它送到了魅堂手上。“哇啊——帅呆了！！”众女生正为这精湛的异能力表演尖叫之时，班长却示意她们安静：“喂，要公布‘幸运观众’啦！”
无数双眼睛齐唰唰地指向“鹰王骑士”。魅堂低头一瞥，意外地流露出了少许惊讶：
“高二（6）班……徐惠？”
“——呀啊啊！！”
人堆里骤然爆出一声尖叫，女生们立刻向两边分开，却见一位头戴蝴蝶结的美少女捂住嘴巴，瞪大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魅堂。“魅堂同学……我，我竟然……”她声音颤抖得厉害，“能和你……？”
——没错了，是当时被自己和旌姬“合力”回绝的女孩子。魅堂边想着“怎么能这么凑巧呢”边慢步走了过去。来到仍在发抖的徐惠面前时，他将右手放在胸前，恭谨地行了个标准的骑士礼：
“徐惠吗……那么，有什么话这次就尽管说吧。”
“是……是！”对方已经幸福（？）得快要昏过去了……
然而此时谁都没有注意到，在高二教学楼前的树影下，黑发火眼的少女正形只影单地站着。她看看昏黑下来的天色，又看看校园各处火热而快乐的气氛，忧郁地吐出了一声听不到的叹息：
“布雷顿……我们到运动场去吧。”
“是，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