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昔年(二)

一个年轻俊逸的男子推门而出,身后跟着一个随从。

于雪见到他,一时间愣在那里,对方也同样如此。世上的事便是如此,苦苦追寻却总是徒劳无果,而正当你决定放弃时,它又会突然间出现在你面前。此刻,朱见潾就是这样,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了于雪面前。

片刻之后,于雪终于开口,问道:“王爷不是已经走了?”

朱见潾回答:“落下一物,便返回来蓉。”

“那东西对王爷来说很重要吗?”

“从得到之日起,便从未离身。”

于雪抬起手,将手中的玉佩交给了他:“既然如此,那便物归原主。”

朱见潾接过,神色有些复杂,但最终还是道了句“多谢”,将玉佩好好的收了起来。接着,他又望了于雪一眼,说道:“既然已寻得失物,那么就不打扰于姑娘了。”说罢他转身,对身边的随从说道:“元良,我们走。”

朱见潾刚走几步,身后忽然传来了于雪的声音:“等等。”

朱见潾停下脚步,回过头。于雪注视着他,似乎要从他漆黑的眸子看到些什么。没过多久,他忽然间开口:“告诉我,当年你究竟去了哪里?”

朱见潾转过身,淡淡道:“当年的事,已经成过去,早已变得无关紧要了。小王不再念及,望婕妤也是如此,放下自在。”

“你说谎。”于雪审视着他,指着他胸口的位置,“既然如此,为何要留着那块玉?”

朱见潾沉默,他曾阻止过母妃告诉她当年的事,但却不曾想过,如今自己在她的追问下,竟无法拒绝。只是她如今已经是皇上的妃嫔,知道了又如何,同样不能改变分毫。他原本这样想,因此才决定将此事一直隐瞒下去,只是现在,看着她眼中强烈的渴望,朱见潾忽然间改变了主意,问道:“昭仪真的想知道吗?”

于雪点点头,只听朱见潾又继续说道:“这里人多眼杂,请昭仪同小王去一个地方。”

于雪想也不想,跟了上去。

元良牵来了马车,朱见潾当先上车,对着她伸出了手。于雪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握上了他的手。于雪一上车,便立刻松开了他的手。只觉手上依旧残留着他的余温,迟迟未能散去。

元良坐上马车的前沿,驾驶着马车前行。朱见潾并没有说什么,但元良却已然明白了他的心意,驾车向城外而去。

车内是一片寂静,于雪低着头,注视着自己的衣摆,耳边唯有车轮前行的声音。

马车很快便出了城,有德王的腰牌,守城护军也不敢阻拦。

离开城门后,马车又行驶了一阵,最终停在了一处寂静无人的湖泊旁。

于雪跟在朱见潾身后下车,走进了湖中的凉亭。元良将马车好,也不上前,只是远远地守候在一旁,注意着四周的动静。

朱见潾眺望着平静的湖面,如同一面镜子,映照着群山的影子。这里没有外人,他也不再有所顾虑,而是开口道:“雪儿,你知道吗,这些年,我一直在想,当初的那个决定究竟是对是错。”

于雪不答,只是静静的听他讲述着当初的事。

“其实三司会审的那日,我的确带着兵部的卷宗前往大理寺。只是走到半路,却忽然被拦了下来。拦住我的不是别人,正是父皇身边的李仁。原来是父皇密旨,火速召我入宫。万般无奈之下,我也只能跟着李仁先入宫。李仁引我进了一处偏殿,然而我刚一进入,他便从外面锁上了门。”

“接连五日,我都一直被关在那里。除了三餐来送饭的宫人外,便再没见过其他人。其中我几次试图逃脱,可是周围全由锦衣卫看守,都未能得成。直到第六日,父皇终于召见了我。原来这一切,都是他的安排,他一早便知道我要去为于谦洗漱冤屈,便用这样的方法,拦住了我。其实早在看到有锦衣卫看守时,我便已经猜到是父皇,除了天子,又有谁能号令得了锦衣卫。只是我始终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做。直到他告诉我,不杀于谦,无以正南宫复辟之名,那时我便明白了一切。”

于雪明白,英宗回朝后,便一直被景帝囚禁在南宫,直到景泰八年,景帝重病,大将军石亨与宦官曹吉祥、都督张軏、都察院左都御史杨善、太常卿许彬以及左副都御史徐有贞等人,一同密谋了一场政变,将被囚禁在南宫的英宗,重新迎回了帝位。

于谦与石亨交恶,于雪原以为,父亲被诬陷谋逆,只是石亨的报复。却没想到,还有这样更深一层的原因。原来英宗并非被蒙蔽,而是在背地里默许了这件事。

于雪心中的悲哀又更胜了一分,父亲一生为国,甚至连家也很少回。却不曾想到头来,竟落得这样的下场。

朱见潾的话又再度在她耳边响起:“我曾极力劝说父皇,谁知他心意已决,还判处了你父亲三日后处斩,甚至下令在你父亲被处斩前,都不许我离开皇宫半步。我并没有就此放弃,依旧不惜代价的劝谏,直到最后,父皇对我说了一句话。”

“你是要死于谦一人,还是于氏一族?”

“原来今日早朝,已有大臣劝谏,斩草除根,灭于谦九族。父皇告诉我,只要我不再坚持,死的只会是于谦一人。后面的事你全都知道,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真相往往是残酷的,只是这些年来,于雪也想过很多种可能,却不曾想过会是这样。原来一直以来,她竟恨错了人。他虽没能救下她父亲,却救了她的其它族人。

愧疚与自责顿时占据了她的心头,倘若她能早一些听他的解释,今日又是否会是另一种全然不同的局面。

其实在父亲死后,朱见潾曾来牢中看过她一次。牢头将这个消息告诉她,然而她却决然不见。事实上她本是阶下囚,朱见潾想见她,也无人能阻止。然而当她坚持不见后,朱见潾却并未强求,而是选择了离开。

知他离开后,她也曾痛苦了一场,然后发誓要忘掉他。正是她的执着,铸就了两人之间这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人生便是如此,一步之差,一世之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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