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婚
待她取了件深衣出来,杨劼只看一眼便甩手道:“这件是夜里穿的,你怎么早晚都不分啊?”
袁黛儿瞪了他一眼,有点不情愿地重取了件常服,岂料杨劼还是不满意,“你没见伍子块头比我大吗?”
袁黛儿没好气地回道:“你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的,害得我跑进跑出汗都出来了,真没见你这么难伺候的!”话虽这么说,还是嘀咕着进去了。
杨劼只作未见,吩咐婢女们呈上糕点茶水,并适时在后面左右拂扇。一时凉气习习,夹杂着一蓬馥郁花香。杨劼喝了口酸梅茶,极为得意地,朝身侧一直闷声不响的伍子笑道:“我这里怎样?原来是玲珑寺的,僻静低调,师太说特好,不用搬。”
“你娶了她的女儿,你还叫她师太吗?”伍子不禁问。
杨劼微愣,轻笑道:“那是,不然该叫什么?”
该叫什么?伍子也不知道。他隐约感觉杨劼起了变化,又想不出究竟,或许是自己看他的眼光不一样了。
经历过一些事情,人总是会有变化的,不是吗?
伍子还是感觉不自在。袁黛儿进去很长时间了,竟然没有出来,杨劼脸上有了点愠意,却没再叫她。气氛略略有了紧张,伍子稍坐了会儿,便不顾杨劼再三挽留,起身告辞了。
伍子一走,杨劼的眸子仿佛笼上一层阴霾,大踏步往后花园走。刚出鱼池便听见袁黛儿肆意的欢叫声,一眼望向八角亭,原来袁黛儿正和小六儿津津有味地逗着蛐蛐儿呢。
杨劼大步上前,不容分说捉起罐子里的大棺头蟋蟀,甩手扔进了鱼池里。袁黛儿惨叫一声,带了哭声道:“杨劼,你失心疯了!”
“你不给我面子,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那个伍子不过是一介贫民,你现在身份不同了,以后少把这样的人带进家里!”
“那是我的事,你只管尽你的妇道!”
“这个家可是母妃安排的,婚是皇上赐的,你啥都没有,还是入赘的,凭啥我不能管?”
这本来是袁黛儿的气话,话到嘴边就收刹不住。杨劼站在那里,一簇火苗在双眼蹿升,袁黛儿连忙噤声,仿佛被吓住了。
杨劼的唇边不知怎的,有了一丝冷意,沉声道:“小六儿,你去把师太请来。”
跪在一边的小六儿已是一脑门的冷汗,慌道:“奴才这就去请。”说完抬头看了袁黛儿一眼。
袁黛儿没了先前的骄横,像是要哭了,并不做声。
果然第二日静心师太过来,照例对着袁黛儿一顿训斥。
袁黛儿回头哭去,泪水沾湿了褥巾。她想不明白,自从嫁给杨劼,在亲生母亲眼里,她连一个小妾都不如。而杨劼给予她的,除了最初的几次温存,她连仅有的一点傲气都消磨掉了。
灵韵阁又恢复了宁静,只有老槐树上的知了,有气无力地叫着。静心师太站在树荫下,轻拍了杨劼的肩,动作轻柔得只是掠去他常服上的细尘。杨劼垂眸,脸上有了一抹微笑。
“您说服裴元皓了吗?”他轻声问。
“我今天派人约了他。你放心,我会让他心甘情愿替我们做事的。”
静心师太声音很低,却沉着,竟有十二分的把握。
“你我母子看事做事,便是步步为营断不可错。眼下国中已有乱象,可储君在,裴元皓强势,你要是心浮气躁可能随时铸成大错。你要沉住心气,需步步踏实才能走到最后。”
杨劼频频颔首,脸上的笑意化为凝重。
都城七月的白天,无风,太阳肆无忌惮地焦烤着一切。四处燠热得让人呼吸窒息。裴元皓下了马车才走百来步,几乎以为自己快要烘烤成干尸。
又是这个茶馆。裴元皓记得静心师太就是在这里想认自己的儿子的。如今他们母子已经相认,轮到他这个局外人了。
一股股阴凉扑面而来,刹那间将身上的汗水统统吸了进去。在婢女的引导下,裴元皓通过长长的过道,看见静心师太迎面而来。石路并不平整,而眼前的妇人步伐也不稳,似乎有点磕绊,宽大的袈裟空荡荡架在肩头,瘦削得无由地感觉可怜。
静心请裴元皓在桌前坐定,竟是一个深深施礼。裴元皓无声地叹口气,道:“师太贵嫔身份,如此大礼,裴某怎消受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