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关

出武馆,阿梨与杨劼走在大街上,一路沉默。她的目光落在前方,眼底里有隐隐的清凉。两人一俊一俏分外惹眼,招得行人纷纷回头。

身边的杨劼低头看她,风飒飒吹过耳际,她纷扬的发丝也在微微打颤,这让他不由想起她精灵般的笑靥。杨劼忍不住一阵心乱,伸手扯住了她的手。

若是以前,阿梨是很乐意他这样牵她手的。竹林里的谈话刺伤了她,她想抽回衣袖,越是使力,杨劼攥她越紧。

忽而又是一阵大风,两边的枯叶纷纷飘落,落在杨劼眼里别样的旖旎。他扬眉而笑,“别为这事烦恼了。杨靖业不就是想杀人灭口吗?老天助我死里逃生,我的命硬着呢。”

阿梨很想当面问他,那个泼辣相的女子是谁?她微微闪动蝶翅的睫毛,到底没有问,只是轻叹:“这一路走来,连个倚靠的人都没有。本来指望裴大人,可他是何等聪明之人,定会猜疑你的身世,你和他可是有杀父之仇的。”

听到阿梨提起裴元皓,杨劼脸色一沉,“休得提他!等你出来,我们跟这个人没有任何干系!”

接着哼了哼,极为不屑的模样。阿梨有了讶异,她抬眼望着杨劼,眼前的少爷比往昔多了一份强势,这本是她所希望的。可是她的内心却谈不上欢喜,辨不清味道,一丝一缕的伤感,正慢慢渗入她的五脏六腑。

“少爷,我还是原来的阿梨吗?我怎么感觉自己变得拖泥带水了?”她幽幽地问。

她眼里的忧伤像沾了冬日的颜色,把杨劼的心都凛冻住了。回想刚才自己的态度,他感觉自己有点过了,不由将她往怀里拉了拉,真诚道:“世事浮沉,你我都在变,可我对你的感情不会变。”

阿梨感动得几乎凝噎,却甜甜地笑了。

“要不我把那些首饰变卖掉,你去僻静地方租个房子。旅舍人来人往的,不安全。”她说。

杨劼摇头,“那些是你好不容易积攒下的,将来还有用。等你嫁给我了,可是你的嫁妆呢。”

阿梨扑哧一笑,轻打杨劼的肩,“还分什么你我?眼下找个房子才是当务之急,你也可以安心用功。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我守着这些金簪银镯的有什么用?”

她说得句句在理,而且口吻勿容推辞的,杨劼也笑,“过了这个月咱们租房子去。”

阿梨使劲点了点头。

这日午后,杨劼从覃府出来。

昨日阿梨告诉他,裴元皓这些天在府里公务,她不能过来了。杨劼习惯了寂寞,想着回旅舍尚早,自己很久没有独自走街了,便慢慢往热闹地带逛去。

冬至已过,挟漠漠,碎叶添寒声的时节。阳光携带都城特有的阴冷气息,拖起他满腹心思。

转眼,一年又将尽。过了这个冬天,他就满二十岁了。

二十年来一事无成,身世漂泊前途零落,不是不茫然的。他本是多愁善感的人,这样的天色愈加嗟叹起自己的命运来。

不知不觉已到皇城地带,九重宫阙如绸带,迤逦在眼前。老远能望见高高的宫墙,一树宫柳长得定是阴浓叶盛,在褪色的墙壁下探头,漫天飞舞霏霏如春华。

杨劼想起了袁黛儿。

他模糊忆起,袁黛儿身着富贵牡丹的织锦绸服,边跑边呼唤他的名字,身上的瓣瓣裙摆顺着风飘起来。尽管他不喜欢她女装模样,她讨好的表情多少满足了他的虚荣心——她的身份可是皇家公主。

那天痛快答应静心师太,不过是争一时之气。回转头,他发觉自己做错了。有生不幸遭乱世,弱肉强食官无诛,袁黛儿是他唯一接触的皇族子弟,他必须依靠她。

杨劼忍不住叹息,人被他赶走了,后悔也没用。

往回走了大半个时辰,前面便是通往小旅舍的道路。一辆带蓬马车从后面急驶而来,车轱辘声和清脆的铃铛声交织一片,道上的行人纷纷让路。杨劼也躲闪一边,看着马车绝尘而去,又慢吞吞继续赶路。

人又恍惚起来,若果袁黛儿再次出现,他定会好言好语待她,不会再冲动了。

“唉,不过是幻想罢了。”

“杨公子!”似乎是旅舍老板兴奋的招呼声,杨劼抬起了头。

小旅舍外面停着一辆带蓬马车,车上的铃铛随风轻摇,发出叮当的声响。那声音飘渺遥远,极细极脆,声声扎进杨劼耳内。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心内血潮汹涌,狂喜万分。

旅舍门口,袁黛儿临风而立,那对意味深长的眼睛里浮动着水雾,凝望着他。

天色豁亮透明。老天爷难道真的眷顾他杨劼了吗?

杨劼故作镇定地走到袁黛儿面前,笑意浮上脸,“三公主……”

袁黛儿嘴角一抽一抽地,委屈的眼泪掉落,她嘤嘤哭起来,“好你个绝情的杨劼……我要问个明白……”

杨劼大惊,慌忙拉住她上楼,进了房间关上门,又赶紧连窗户也关了,这才回头哄她:“你娘亲自过来,我也是有自尊的人,难道要我跪地求情不成?”

袁黛儿一头扎进杨劼怀里,哭声反而更加响亮了,“我的命咋这么苦啊!自打认识你,母妃三番五次阻止我不说,还要求皇上替我找个夫君,说你来路不明,骂我糊涂不懂事……”

杨劼被撞得连退两步,好容易稳住身形,继续哄她:“我本是清白之人,四处飘零没可炫耀之处,自然不敢提家世了。你若定要知道,我以后慢慢告诉你就是。”

袁黛儿破涕为笑,心里的阴霾一扫而光,说话又叽叽喳喳起来。杨劼本来嫌她话语多,若是以前定会大皱眉头。今日却少见的耐心,甚至给袁黛儿倒了茶。

不知道聊了多久,杨劼眼见太阳渐渐西落,便催袁黛儿回宫。袁黛儿也是少见的温顺,不再死磨硬缠着他,依依告辞走了。

第二日午时不到,袁黛儿又来了。

一大盘葱香鸡块、葵花虾仁……果脯鲜藕外加陈酿美酒,满当当铺了一小桌子。看着袁黛儿变戏法般从竹匣子掏出这些,杨劼睁大眼睛,惊得一时不能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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