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醒世红莲
盛世富足,天下的商业区差不多都是一个样。所有的商厦都还没营业,无心在高低错落的水泥森林中驻足流连,悠然走进繁华背后旧楼房的里弄,寻找被遗忘的时光。
眼前的三层楼看上去至少有百八十年的历史,让人不由想到老上海的石库门。碧绿的丝瓜伸展着枝叶攀着铁窗护栏青云直上,随风起浪的爬山虎布满了青灰的石墙。T城是没落大清朝北方唯一的开放口岸,崭新的容颜之下写满了沧桑。
倪红莲捧着如血的玫瑰,指了指旧楼拐角一个卖“果子,豆浆”的小摊点对金胜说到:“咱就在那儿吃早餐,体验真正的T城生活。”
“煎饼果子,豆浆,云吞!”金胜抄着一口地道的津门口音“叫卖”到。微微一笑,揽住她的肩膀调侃,“这省钱,随便吃,管饱!”
“早餐我请,剩下的N餐你请,别说我占你便宜!”说着话,她人已蹦蹦跳跳地向小摊跑去。
倪红莲对“炸藕合”格外感兴趣,随手将裹在藕合外面的大饼丢进了金胜的豆浆碗里:“这个给你,我吃不下去。”
“死丫头,崩我一身,把你卖了也赔不起。”他无可奈何地掏出纸巾,轻拭着昂贵的“阿玛尼”。
“所以说,身外之物越多,人活得越累。你去斑尼路儿买件过季处理打折品穿上,保准省心。”一部《疯狂的石头》炒热了“班尼路”,她学着电影里黄渤的口音。
“话是拦路虎,衣是蜃人毛。咱人长得不咋地,再穿上处理品去公司,准保让大厦保安当民工给哄出去。”他看了看碗里的“豆浆泡馍”长叹一口气。
“等会儿去哪里?”她提前确定目的地。
“庙里。我每到一个地方,第一件事就是进香。”他站起身向里弄外的海河沿张望。
“哪个庙?”
“葡萄寺。”
“葡萄?”她忍不住笑出了声,暗暗佩服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想什么呢?”他疑惑地打量着她那一脸莫名其妙的傻笑。
“葡萄,寺庙,忽然想到《大话西游》里的菩提老祖——仆你老母!”她学着周星驰的语调。
“你可愁死我了!”他目光出奇的温柔,宠溺地抚过她扎着马尾的后脑。
下了车,远远就看见寺庙正门上《海光寺》的匾额,倪红莲下巴一扬,郁闷的抱怨到:“什么葡萄寺?你说海光寺不就得了。我虽然没来过,好歹也听说过,不就是签定《天津条约》的地方吗?”
“呵!可以啊。不愧是大学生,知道的比我多。”眼前的小女人越发让他刮目相看了。
“你一监狱里自学成材的主儿能跟我比吗?”说她胖她就喘了。顽皮一笑,接着问到,“葡萄是怎么回事,说说?”
“这大庙最早叫普陀寺,院内种满了葡萄,因为普陀和葡萄谐音,被人叫成了葡萄寺,后来康熙御笔一挥,又变成了海光寺。”金胜对这个比较内行,他每次到T城必到这里沐浴佛光。
“普陀?里面供的是观音菩萨吗?”普陀山是观音菩萨道场,她由此推测。
“咱D城邻近五台山,庙里供的都是文殊菩萨。在这儿可以拜拜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走,咱们进去吧。”说着话,人已向着售票点走去。
寺庙的样子都差不多,朱红彩柱,雕梁画栋,台基之下巨大的铜香炉。金胜进香捐了功德,出门看见不远处倚阑而立的倪红莲,温和地说到:“妞儿,不进去拜拜吗?”
她拔下塞在耳孔里的一只耳机,一脸高深莫测:“佛在心里,不在殿上。”将取下的耳机递到他手上,说到,“听听,在尘世中沐浴佛光。”
“大明咒?”
“齐豫的。总能让人感到自在安宁。”她听着佛音,仰望着浓云中露出的一小块儿明净如洗的天空。
“修行精进,深藏慧根。行!”
“金大师,给我说说《大明咒》吧,我只知道它是大慈悲观世音菩萨咒,其他的一无所知。”
“老衲也是一知半解,那就献丑了。”他双手合十,仿佛出家人稽首的样子,“大明咒,其实很熟悉,就韩红歌里唱的那个唵嘛呢叭咪吽,源于梵文,象征一切诸菩萨的慈悲和加持,特别启请观世音菩萨的加持。”唵“表示佛部心,是所有诸佛菩萨的智慧。”嘛呢“表示宝部心,就是摩尼宝珠,向它祈求自然会赐给我们各式各样的财富。”叭咪“表示莲花部心,是莲花。莲花出污泥而不染,代表着人虽处于五浊轮回中,诵此真言,能清除我们的烦恼。障碍,获得清净。”吽“表示金刚部心,是祈愿成就,依靠佛的力量,成就一切,普渡众生,最终达到佛的境界。”
“多谢大师。”她双手合十,脸上的表情就象个虔诚的小尼姑。
“我说了只是一知半解,其实那六个字引申出来的意思很多,将天地万物都包容在内,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的。”
“我等会儿想去李叔同碑林,早有耳闻,上学的时候就听T城的同学说过。”她瞄了眼他腕上的表,感觉上午的时间很充足。
“李叔同?仿佛不怎么着名。”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抱怨自己的孤陋寡闻。
“人名你可能不知道,他的大作你肯定听过。”说着话,亮开明净的嗓音唱了起来,“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斛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送别〉,他写的?”
“那是,很厉害的才子。谱曲,填词,书法,绘画,都堪称大家。后来出家了,号弘一法师……”两人聊着天已出了山门,打车向北辰区驶去。
走进海棠树萦绕的中式园林,欣赏着镌刻在墙壁上的石碑书法,阵阵荷香扑鼻,小巧的石拱桥让金胜仿佛回到了自己家里。心得不少,一上午时间就这样匆匆流去,归途中洒下两人默契的窃窃私语。
一致通过午饭去外港吃海鲜。乘坐的夏利车飞快地驶出市区,在通往港口的高速公路上飞驰。沿路上车很多,超大号的集装箱货柜车不断自身边隆隆驶过,倪红莲坐在后排的左侧,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前方路口发生了堵车,车子一辆挨着一辆艰难地向前挪动着。四十分钟后,终于疏导顺畅,挤挤挨挨的车子陆续发动了。
每一辆车都想先一步通过刚刚打开的缺口。小而单薄的出租车被一大群蜂拥而上的“巨无霸”淹没。司机大哥许是有些心急,钻着空子向前行驶,谁料并排行驶的货柜车先一步冲向前去,十字路口侧向开来的货柜车发现夏利的时候猛踩刹车,随着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心都蹦出来了……
侥幸逃脱!
金胜张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身体被拽到了车子的正中间,因紧张而发热的脸颊正贴在倪红莲剧烈跳动的胸前。天啊,丢脸!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刻,他一个大男人居然窝在女人的怀里面。
只记得自己下意识地向后躲避,却被那双小手用力地拽了回去。他赶忙坐直身体,捧起那张惊魂未定的小脸抚慰到:“还好没事。红莲,不怕C点了吗?”
她长舒一口气,出壳的灵魂终于落回了身体,如释重负似的惊呼到:“吓死我了!”
他有这种常识,在生死一线的时刻,人都会条件反射似的保护自己,而她却不顾自己的安危将他紧紧地护在怀里,就象是为了挽救孩子的母亲。她对他居然视如己出,心中刹那间填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感激。久久地注视着她,忽然用力将她拥在怀里,此时不需要任何语言,所有的情谊他都记在心里。
危险过后,司机擦掉一脑门儿汗,再次发动了夏利车。倪红莲靠在金胜怀里又一次长长叹了口气,举眉说到:“哎呀,真危险,就差一点点。”
“危险还不逃命,干嘛想着拉我?”他心里隐约有了答案,却一心要听她亲口说。
“那大家伙要是撞过来,你准被挤在旁边那辆大卡车上,所以拉你一把,给你多留半米的距离。”她一副轻描淡写的口气。
“没想想自己?多留给我半米,你就少了半米生还的机遇。”他窝心地闭着双眼,抚着她单薄的脊背轻声叹息,“红莲,半米——我该怎么还你?”心灵的距离不过半米。因为这半米,他惭愧不已。她为了他连命都可以豁出去,而他连一个虚浮的名誉都不能舍弃。
佛曰:人无善恶,善恶存乎尔心。事有对错,人有对错吗?因为她曾经犯下的一点点过错就认定她是飘摇风尘的孽女花,这样的想法未免太浅薄了!她知悔了,在佛光中洗尽铅华,那朵一尘不染的红莲正贴在你的胸口上,金胜,你看不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