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无心,我爱你
天空上阴云密布,一片惨淡的暗沉,没有晕月,也没有星光。
我半空翻进客栈,稳稳落到迎客客栈“地字号”房的屋顶上,屋顶的正对面,便是我和他曾经同宿过一夜的房间。
我无意识的盯着那间房,窗上,有红烛摇曳不定的影子,跳跃,摇摆,直至“吱呀”一声,对面的窗突然开了,红烛骤然熄灭。
沉沉夜色下,我只看得清那人的白衫,秀挺的身姿,被墨发半掩住的脸,以及,因为微笑而露出的那一排晶亮的牙。
身姿,惊世;笑容,惊人;气质,惊心。
我慢慢的站起,一股熟悉而飘渺的气息令我不觉惊叫一声,“书生!”
眼前一花,那人已至窗前飘至屋顶,夜色之下,屋檐之上,立着白衣胜雪的玉面。
看着他,我的心,忽然就有了尖锐的狠狠疼痛。
我一次次的在他与书生之间,经历,期望与失望,而如今,我真的不堪负荷心里的巨大落差,它们,几乎要将我压垮,直至迫我崩溃。
强忍心里的痛楚,我笑着坐下,道,“玉面公子,您也真有雅兴!”
不听他答话,反而是我怀里突然多了一罐酒,掀盖,是“垵猓”,在大昭一种极为名贵的酒,喻为安邦兴国之意,此酒是上京城中皇帝老儿宴请百官的宫御酒,纯度高,却甘香凌人,入口醇厚,能久久回味。
静谧着沉默,酒坛空了一半的时候,我才发现,玉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挨着我坐下了,他幽黑暗隧的眼眸深处,有控制不住的光影在挣扎流转,压抑、痴迷、沉痛、温存、和点点的害怕......
在他一片暗沉复杂的世界当中,我却无法找到惊喜,当一切都慢慢沉淀下来的时候,便只剩我心中刻骨的痛,和渐渐模糊的意识。
今夜,是我从小到大以来的,第一此无能为力的醉酒,或许,此时的醉酒,于我而言,是最好的选择,既无法面对,那么,我便逃避。
“公子,送我回去吧,我不胜酒力,咳......咳咳......!”想继续下去的话,被一阵快过一阵的激咳冲碎。
他不答话,突然探手过来,轻轻落到我的脉搏处,他手指的落点处,有一种苏苏麻麻的感觉伴着冰凉之意慢慢的往我骨子里渗,我硬成一塑石像,睁着空茫的眼看着他,他轩扬的眉,宽大的额,墨玉色的眸子,稍薄的唇,眼角几不可见的一丝皱纹,甚至他微微皱眉,悄悄弯起嘴角的一举一动,都分毫不差的落入了我的眼中。
痛,一种渗透到筋骨深处的刺痛,在身体四处浸蚀,伤筋噬骨,我拼命摇头,“求求你,别......”
一句话未完整的说出,喉头的腥甜便涌出嘴角,缓缓滴落,玉面一直握着我的手腕,持续不断的温热暖流,沿着我的阳池穴,一直传遍全身,但是,不管他给我多少内力,都无法洗尽我内心的哀凉。
他眼里的情深刻刺人,往日和煦的笑容也至眼角慢慢隐去,镇定的用手轻揉的擦拭着我唇上残留的血污后,他的手背上立即绽放了一朵深邃的伤口,红艳的让人炫目,这个一向温和的人今夜第一次带了怒气对我说话,“无心,我......你......”
我低着头,压下血气的翻涌,然后我听见他吸气的声音,再是他说话的声音,他说——“无心,如果我告诉你,我便是逸文,便是你的书生,便是你的丈夫,便是你的爱人,你信我么?”
天空中,雷声轰鸣,大雨,眼看就要倾盆了。
他的声音,那般轻,那般柔,仿佛不愿惊醒那沉睡的,遥远的,而又不真切的美梦一般。
我藏在宽舒衣袖下的另一只手,指甲已经深深的嵌入了我的掌心,可我感觉不到疼,我的心,更疼。
我调转视线看向他,看向他幽深如夜,浩瀚如海的眸子深处的,那一抹柔光,然后,我站了起来,再然后,我听见了自己淡漠响起的声音,“他,在我这里,永远是惟一,不可复制的惟一,万难忘却的惟一,旁人无从取代,也无法摧毁的惟一,我对他的执着,就如那坚守到最后一刻,瞬间怒放的茶糜,此生不换!而你,根本就替代不了他,你在我心里只是他的影子,只是影子而已......”
我不记得自己说出最后那些违心的话时,他眼里的光影是如何变幻的,其实,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自己的心口血淋淋的戳了一刀,都像是赤着脚走在布满刀尖的前路上,都像是被人狠狠的甩了一耳光......
对不起,我本不想这样说的,可,我无法容忍你挑战他在我心里的地位。
秋雨,滂沱而下,淋湿彼此,约也寒了彼此的心。
我不敢再看他,我不知道,骄傲如他,在听了我的这些话之后,会作何反应,而我,却是无法承担这些后果的,如果他离开了,我能承受吗?
然后,耳边是雷声伴着他低低的声音,“无心,你看着我,好么?”
非常迟疑的再次抬头,透过朦胧的水汽,我怔然了,所有的情绪都顿时充塞了我的胸膛:过激的喜悦,压抑不住的兴奋,失而复得的激动,再见他的辛酸,不敢置信的惊喜......
贴我而站的他,已不是玉面,而是我日思夜想的书生,在阴沉的夜色下,他一如昨日的容貌,高高的,温润的,俊朗的,惊世的,惯有的噙笑,给他平添了几分柔情和温情,他深情的凝望着我,眼里的柔情如水般不可自抑的溢出......
我整个人怔怔的,心内纷乱疼痛,一动也不能动。
他走上前,紧紧的抱住我,在我耳边低语,“无心,我回来了!”
我听到他的声音,异常的轻柔而缓慢,以至于我开始怀疑,这只是长久盘旋在我脑海里的,挥之不去的声音。
我伏在他的左肩上,泪意突涌,终是问出了我一直放在心上的,想要问出的话——“祸害,你怎么舍得丢下我的?”唇齿之间,柔软的摩擦着气息,那两个字,在我心里,放了那么久,今日,终于被我唤出——祸害。
他抱着我的手臂是那样的紧,紧到甚至让我感到微微的疼,略微清醒后,我对自己说,即使你不是他,今日也让我自私一回罢,仅此一回而已。
醉意中的我,胸口郁结的愤懑和痛苦,首次想要宣泄出来,我的泪无声的泻下,沾湿了他的衣衫。
从书生离去至今日,我第一次哭了。
可,我只是,为祸害倾出了储藏了这么些天的酸泪。
泪,夺眶,肆意奔涌,我的哭声,越来越大,可它们都淹没在了雷声之中,我哭的全身发冷,哭的痛彻心扉,哭到虚脱没有一丝气力,而,心里那一直沉甸甸的压抑,和快要折磨的我精神失常的痛苦,都随着泪水,排出了我的身体。
他只是浅浅笑着,一下下拍打着我的后背,我的意识越来越混沌,直到一滴滚烫的泪水悄无声息的滴落到我的面颊上,将我从混沌状态中唤醒出来,然后,是他低低沉沉,萦绕在耳边的柔软嗓音,“无心,你要相信我曾经许诺过你的明天,会来!”
他的声音仿似有种魔力一般,蕴着暖暖的安心,和让我眩晕的魔性。
我怔然的看着他眼角那一滴晶亮的泪水滑落,看着他眼里藏的很深的痛苦,看着他眼里极力自制的那一抹清明悄悄淡去,看着他眸心里,那些如火的暗黑情绪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而后,更加怔然的看着他俊美的脸庞越放越大,越放越大,直到自己的唇,被他缠绵细密的吮住,才本能的想要抗拒。
纵然可以欺骗自己的眼睛,却无法欺骗自己的心。
刚刚有所动作去推拒他,他的双手便更用力的牢牢的揽着我,不容我拒绝的,强势的,挑开我的牙关,然后,一路旖旎而下,在我的檀口里流连不去。
我从最初的抗拒到而后的瘫软,也只不过是那么一瞬的时间,一种久违的很柔软的感觉,弥漫了我的整个脑海。
我想起,初次相见,他也是将我搂进怀里,对我轻语,“傻瓜,我不会让你死!”
我想起,在断崖上,他很笃定的对我说,“你要相信我!”
我想起,在祁灵山山尖上,他的惊世光华差点让我失魂。
我想起,他眼里那深刻刺骨的爱怜和疼惜。
我想起,他用他自己的唇,将我喉间的腥甜尽数压下。
我想起,他对我道歉时,说的那句“一切都只是为爱!”。
我想起,再到如今,他为了治好我的病,不惜抛却他的骄傲和身份,只是为了让我的痛苦可以发泄,纵然只是做我心里那个人的影子,却也不见他的丝毫怨言和悔意。
泪,连带着对他的感激,和我自己都不明白的一些情感,再次奔涌而出,渐渐的,我的眼神开始迷乱,渐渐的,我的思维悄悄停止,我不愿再纠缠在那痛苦的昨日里,渐渐的,那沉淀在我内心深处的一种冲动,被他唤醒,融化,然后我浑身燥热,激情澎湃,情不自禁的伸出双手抱紧了他。
我们在雨中,缠绵,焚烧,炽热,酥麻,直至沉醉。
我忘却了自己初时的羞涩和拘谨,忘却了深陷他温柔里的颤抖,只在迷茫与眩晕之间,毫无选择的攀上了他的臂膀,然后,倾尽我所有的激情,回吻着他。
时间滴滴点点的流逝,他的吻也渐渐加深,最后,我仿佛听到了他在我耳边的软语,“无心,我爱你!”
他的声音响在我的耳际,叹息一般,那样的不真实。
我的身体猛然一怔,僵直,紧绷,他却并不给我反应的时间,重又重重的吻了下来,这一次,不同于刚才的柔软缠绵,而是逐渐的加深加重,直到彼此的呼吸都被揉碎。
你的情,我欠不起。
所以,这一次,我只是微微仰着头,被动的承接着他这带着浓浓爱意的一吻,他墨色的发在空中飞舞着,我的身体渐渐酥软,全凭他揽在我腰际的手支撑着我,我才未瘫倒。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我的意识逐渐抽离时,这几个月来压抑的痛苦,给我身体所带来的已经让我不堪重负的伤害,终于让我再也无力支撑着站立,只听见自己对着他说了一句“谢谢!”后,我整个人便软软的靠近了他的怀抱之中。
雨,仍在下,如与书生同房那夜一样,竟是昨日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