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的脸更红了，这次是羞的。

「我知道了。」我小声说。

先生放了堂，我又羞又气，忍不住蹲在一个偏僻的角落哭了。

不知道哭了多久，我一抬头，小皇帝和张元渟站在我面前。

我看不清小皇帝的神情，却难得地看到张元渟的脸上有一丝尴尬。

小皇帝把一张帕子递到我面前。

「莺妹妹。」他柔声说，「元渟是个老古板，倘若哪句话说错了，得罪了你，朕替他给你赔个不是。」

他可真温柔啊。

我忽然就生出一种辩驳的冲动。

「皇帝哥哥……不对，圣上。」我说，「臣女不是故意浪费粮食，是太想家了……」

说着说着，我又想哭了。

我低着头，觉得自己简直窝囊透了。

小皇帝只说：「朕明白。」

见我的情绪渐渐平复，他示意张元渟离开。

张元渟来到我面前，飞快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我惊讶地抬起头，他已经一溜烟跑掉了。

这之后，张元渟对我的态度有所缓和，不再阴阳怪气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三个人之间甚至产生了一种可以称得上「友谊」的东西。

小皇帝和张元渟一向焦不离孟，如今又添了一个我。

我们在御花园的石头下翻找蚂蚁，在夫子提问时互相打掩护，一起吐槽夫子布置的课业。

我渐渐长高，有了少女的味道。

太后为我请来名师教授才艺，房里摆满名琴：玉泉、奔雷、清籁、万壑松、玉玲珑，甚至还有一把九霄环佩。

我的琴声从一开始的不堪入耳，到终于能弹出像样的曲子了。

太后很欣慰。

据说，她怀着小皇帝的时候，就希望是个乖巧可爱的女儿。

「没想到是个小子。」她笑着说。

满宫皆知，太后做妃子的时候并不得宠，能成为最后的赢家，靠的完全是运气。

有时候，我也奇怪：太后娘娘生得那么美，先帝怎么会不喜欢呢？

我没想到，这个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

那一晚，我已经睡着了，却隐约感到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我床前。

我惊醒了：「爹！」

我知道是爹。

我从小就能嗅到他身上的一种味道，埋藏在血液深处的，铁器的味道。

爹摸了摸我的头。

「爹要去打仗了。」他说。

我一骨碌坐起来：「打仗？去哪里打？要去多久？」

爹不回答，只说：

「我们恰恰也长成大姑娘了。」

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爹不说，我就不问。

我只问了娘。

爹说娘一切都好，每当想我的时候就揍他一顿。

我拽着他的衣袖絮絮叨叨：夫子打了张元渟的手板、太后娘娘送了我好几本琴谱、小皇帝打发人给我送来了一些宫外的小玩意儿……

爹听到这里，忽然发问：「他待你好不好？」

「谁？」

「圣上。」爹把字咬得极重，「圣上待你如何？」

我一下子就结巴了。

「呃，我觉得……」我想了半天，说，「挺好的。」

平心而论，小皇帝待我不错。

他的眼神那么温柔、语气那么和蔼；他会对张元渟冷下脸，但对我的态度从来都温和得如同春风化雨；他经常打发人给我送吃的、送玩的。

他好像真的待我不错。

爹露出一丝笑意。

「那就好。」他说。

爹走了，我却睡不着了。

值夜的宫人睡得正酣，应该是爹使了点手段。

我披了衣裳，沿着建章宫后面的小路漫无目的地走。

前方传来啜泣声。

「我们母子的身家性命，就交托给你了……」

这声音很熟悉，却又陌生。

我拧起眉，一时间想不起是谁。

她又说话了，语调哀婉：「丝萝非独生，愿托乔木……你是当世的英雄，我只恨，当初有缘无分……」

我雷击般呆在原地。

太后！

这个声音，是太后！

在我的记忆里，她从来没用这样的语气说过话，怪不得我听不出来。

我急退两步，躲在一块山子石后面。

她对面的人只说了一个字：

「你……」

是我爹。

我不意外，方才，我已经猜出来了。

原来如此。

难怪小皇帝年纪尚幼，却能从一干继承人中脱颖而出；难怪太后偏安一隅，不争先帝的宠爱；难怪她说，她如同待亲生女儿一般待我。

她的确拿我当女儿，因为我的亲人，是她的爱人。

她爱我爹。

那我爹呢？

他说话了，语气艰涩：「我此去凶险，希望你照顾好恰恰……还有阿柔。」

我一怔。

阿柔是我娘的闺名。

太后也一怔，随即笑得心酸：「你果然喜欢她。」

爹不作声。

太后说：「当初，是我去求先帝，为你们指了婚……不为别的，我见了她，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她。」

爹说：「阿柔是个好女人。」

「是啊。」太后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你得谢我。」

两个人沉默了很长时间。

爹又开了口：「起风了，回去吧。」

「你保重！」太后带了哭腔。

戏唱到这儿也该散场了。

我正想离开，却看到不远处的角落里有一角袍裾一闪而过。

我魂飞魄散——那角袍裾，是明黄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