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寒秋(七)临别
时间很快的过去。他依旧是箫遥,只是已成了大胤的第一乐师;而她,也几乎快要成为月影轩里面最好的舞姬。他的任务依然是自己一个人去做,只是有时会作为她任务的搭档;至于平常的日子,她登台,长袖飘飞舞姿翩然;他在台下,箫音起处风流倜傥。她以为,就算没有任何的允诺,这样的日子,有他在身边的日子,她也愿意过一辈子。为了可以有机会跟他一起出去做任务,她甚至曾经拒绝了月影让她洗白,专门只做舞姬的安排。直到有一天,月影来找到她,对她说,箫遥似乎是有要离开月影轩的意思。
“什么?他要走了?为什么?”听到这个消息,她惊呼。
月影面无表情:“要走就是要走,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
“那,公子为什么要告诉我?”她问道。
“我希望你能留住他。笑影是个好杀手,虽然他不愿做这个行当,可是我希望他可以留下来。你也知道箫遥是怎样的脾性,整个月影轩里面,他也就对你还特别些。流云,这就是你这次的任务,留下他。可以不择手段。”月影的声音里是她所不熟悉的阴寒,“你所需要的全部资料,我会交给你。当然,你可以选择不接受,我知道,一个月以前你就有选择任务的权利了,那样,我会另外找一个人来做。”
不择手段?如果是这样的话……她深深吸一口气,说道:“流云领命。”
笑影,天部杀手,艺名箫遥。一年前加入地部,接受任务四十二,完成四十二。往往独往独来,不需搭档。擅:谋划,潜藏,轻功,暗杀。武器:指刀。轻功身法:不详,疑为掠影。招式特点:无定式,快速,精准,致命。弱点:易中迷药。补注:抗毒。
一年的时间,从地部升到天部?接受任务四十二,完成四十二?她当然知道从最低的地部杀手经由风部、水部、月部,做到最高等级的天部杀手是多么困难的事情,何况只有一年的时间?果然,他是个好杀手啊。捏着手中那一张薄薄的纸,她只在想:箫遥,他,要走了?会再也见不到他了么?
门口传来敲门的声音,三响,接着一停,又是三响。
“秋,你在吧?”没有等她回答,门被推开,他就站在门口。
她急忙用袖子遮住那张纸,身体僵住。他……
“是你,我知道的。”他的声音很平静。“月影不想放我走,若是要留我,必定会把这次任务派给你。我不为难你,流云,你这次的任务,一定是可以完成的。这样,以后我就不会觉得对不起你了。”
“你,从来都没有对不起我。”她挤出这句话。
他却背过身去,毫不设防的将后背对着她:“秋,你应该恨我的。如果不是我,你或许会过得辛苦些,但不会时时有性命之忧,更加不会落个风尘女子的名声。所以,即使这次任务是你主动要求,你都不必对我心怀愧疚。更何况你也只是听命行事。想好了法子的话,在我走之前尽管来找我,我等着你。”
如果她要出手的话,这就是她最好的,或许也是唯一的时机。在一同出任务的时候,他曾经教过她太多的东西,尤其是偷袭。以至于即使是他自己,也未必能说自己有把握完全逃过她的袭击。可是,她看着他那并不宽阔的背影,无论如何下不了手去。“你……就不能不走?”她听到自己问。
“你怕不是我的对手,还是怕你自己下不了手?这是月影的命令,是你身为流云的任务。秋,你既然还是这儿的人,就得按这儿的规矩。”背对着她,他的声音依然平静。“我劝你,千万别一时糊涂做了傻事,如果是为了我,就更犯不着。”
“最多,最多我也不在这儿了!你带我一起走!”她憋了半晌,这句话终于还是冲口而出。
“我不可能带你走的。如果你只是寒秋,这么说说最多被教习打一顿。但是记住,你还是流云!除非你不想再活了,否则,这句话千万不能再说,尤其是不能在月影的面前说出来,连意思都不能有!”他回头,严肃的说,“秋,月影他对我下不了杀手,否则也不会把这次任务派给你。但是,你绝对不能把自己赔上!我走了。”说完,他转过头去,快步离开。
一杯酒,梨花白。
酒里面,是一种无色无味的迷药。她在自己的指甲里面藏的,然后借着倒酒的机会溶进了他的酒杯里。
他淡笑举杯:“秋,你给我送行,是决定放弃这次任务了?我知道你早成了水部杀手,有资格拒绝任务,但是,这毕竟是违逆月影心意的事情,你当心以后他派你去做更危险的事情。笑影不在,你新的搭档未必就会顾你的死活。”他没有再穿那些女装,而是换了一身宝蓝色的长衫,看起来说不出的潇洒。“从此之后月影轩里面就没有杀手笑影喽,你以后如果有机会洗白的话,千万别再犯傻。现在总该知道了吧?杀手不是好当的。”
第一次,见到他在任务之外的时候露出笑容,却想不到是在自己要害他的时候。她心乱如麻,一时没有接口。
他带着笑意喝下那杯酒,眼神清亮。
“我……对不起。”看着他那杯酒见底,她动动双唇,无声的说道。
“我终究不再欠你什么。流云,今天我可是都还清了。从此,你我无欠无余。”他依然笑,手中三道光芒一闪,三把指刀依次钉在桌上,正在她的面前,然后,没有一丝征兆的瘫软在椅子上,“你右手小指的指甲……是湿的呢……”在那双好看的眼睛闭起之前,他低低的笑道。
她呆呆的看着他:他知道!他居然已经知道她在酒里面做了手脚!他居然早知道酒里有药,还是喝下去了!他的兵器都已经在手上,喝下了那杯酒之后,指刀出手,却没有伤她!她当然不会以为是他最后无力,因为,那三把刀上,丝毫没有属于笑影的那种杀气。他,根本就无心出手,多半,是为了做个样子给月影看,让她好交代吧……
“箫遥,是我……对不起你。”她倒一杯酒,闭上眼睛。
不是不知道他向来独来独往,不是不知道他不喜欢去做任务,只是月影一旦为她派了任务,那个嬉笑着的杀手笑影就会出现,为她事先筹划方案,行动的时候在后方为她接应,在她出了差错的时候为她解围,除了目标人物,其余那些发现过她的人,倒是死在他手上的比较多。
“笑影不在,你新的搭档未必就会顾你的死活。”
即使他被留下了,还会是之前的那个笑影么?被自己一直关照的人背叛之后,笑影,还可以再笑得出来么?
“这一次你的任务,一定会完成。”
“你应该恨我的。”
“想好了法子的话,在我走之前尽管来找我,我等着你。”
“我劝你,千万别一时糊涂做了傻事,如果是为了我,就更犯不着。”
“你绝对不能把自己赔上!”
“你以后如果有机会洗白的话,千万别再犯傻。”
“你右手小指的指甲……是湿的呢……”
她没有赔上自己,却把他陷了进去。毕竟,他是要离开的人了啊,如果落到了月影手里面,会遭到怎样的对待?之前她从没有想过,而现在……她不敢去想。
手中杯,杯中酒。她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又是一杯。
“出任务之前最是要平静,放松。秋,来,笑一个。你不笑?那么,我给你笑一个怎么样?”
“千万别生气,好吧?我变个戏法你看。”
梨花香,却叫人心感伤。愁断肠,千杯酒解思量……
一杯复一杯,这样,是不是就可以醉去?醉吧,或许,醉了,就可以不用想,不能想,不再想……
感到自己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她自己的房间里,时间也早已过午。再好喝的酒,喝醉了刚醒过来的时候也不会太好受的。她只感到脑袋里好像有什么在敲,嗡嗡作响。
怎么会在这里……在用药迷倒了箫遥之后,她不是……看到枕畔三把闪亮的指刀,她猛然反应过来:对了!他!他怎样了?
急急的,摇椅晃的去找月影,问起来,却只是听他说道:“去了。”
去……了?难道?不可能的!他不是说,月影对他下不了杀手么?怎么会……
“流云,你已经做得很好,先回去吧。”月影的声音,听起来特别的疲惫,却不知道是为什么。是因为,终于失去了……他……吗?
再也……见不到他了吗?那个人,无论是清冷的箫遥,还是不羁的笑影,都再也无法见到了吗?似乎有什么,她曾经触手可及,却已然从她的指缝间滑过。似乎有什么,曾经填满过她的心,现在,却已经空了。
“轩主。”
“嗯?”
“我……不愿再做流云。”
“哦?”
“我会留在轩里,只做舞姬寒秋。之前轩主不是答应过,只要我还想洗白,随时都可以么?”
“好。”月影答得干脆,似乎无意跟她多说,只是挥挥手让她回去。
箫遥,我以为,如果接下了那件任务是我的话,我要么赢不了你被你逃走,要么,至少可以让你活着见到月影。你不是说他对你下不了杀手的么?我以为,这样就可以保住你的性命,可是,怎么会这样?
她躺在自己的床上,把玩着曾经是他的兵器的指刀。那上面,似乎还残存着他的气息以及温度。只是,他不在了。心中一痛,滑过刀锋的指端用力稍稍大了一点点,锋利的刀刃划过皮肤,带起一条细细的血线。她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曾经在他最落魄的时候给了他那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帮助;曾经被他握住,系上他的信物流年结;曾经,为他上药;曾经扶住他的肩膀,让他带自己重新飞上高台;曾经失手将一支毒箭钉到他的身上,曾经……向酒杯里加入迷药,亲自端到最怕遇到迷药的他面前……
这双手上曾经沾了很多人的血,只是,为什么要以他来终结?她闭上眼睛,任泪水经由耳际流下,打湿枕巾。
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什么人的声音在轻唱:“敢问天涯在何方,一个人,一壶酒。风里浪里漂流,水里火里奔走,天大地大任我游……”接着,伴着轻唱响起的,竟然是箫音。“纵然是是非非不问,恩恩怨怨不论……”
箫音!她一下子清醒,箫音!箫遥a是他么?仿佛回到最后见他的那一次,他一袭宝蓝色的长衫如此潇洒,真的是有一种“天大地大任我游”的姿态了。难道,那“去了”,指的,并非是她想的那个意思?
她急忙奔到窗前推开窗户,箫音已停,窗外却没有人,甚至,连一道影子都没有。
不是他么?真的,不是他么?他说“从此你我无欠无余”,难道,就连再见她一面也不肯了?她怔怔站在窗前,悲啼未曾出口,却撕心裂肺。“箫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