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兄弟
摇曳的烛灯下,一双男人的大手,颀长而白皙,骨节均匀,指甲饱满干净,正捏着一张横七竖八的画满了莫名符号的宣纸。
纸张的右下方,画着一只惟妙惟肖的梨子和一只李果。李果的旁边,用简单而粗糙的三笔线条,勾勒出了一个极其可爱的灿烂笑脸。
眼前,似乎又浮现出了那张如晨露般清新的笑颜,还有那双乌黑而灵动的双眸,永远那么清远而豁达,精灵而聪颖的神采飞扬着。
忍不住微微一笑,温和明净的眼中霎时闪出了如烛火般灿然而温暖的光芒,温润的嘴角轻轻扬起,一个如夏夜晚风般温柔的男声缓缓响起:“落灵是吗?”
随即,语声的主人慢慢地站起了身。一袭素色柔软的长袍,那么潇洒而合身的贴服在挺拔俊逸的身躯上。如墨般顺滑光泽的长发,在头顶结成了一个圆满的发髻,几股细细的发辫隐在浓发中盘旋而上,紧紧地缚住了发髻,而耳下的头发则随意而柔顺地披在了肩上。
伸出手,从身后的书架上,拿出了一个雕工极其精美的碧色玉匣。轻轻地抽开匣盖,将里面一根通体莹白、隐隐发出如月般温润光晕的白玉发簪小心翼翼地拿了出来,放在桌上。然后又将桌上的那张宣纸,仔细地叠了起来放入匣底,再把发簪放入匣内压在了宣纸上,这才又盖上了盒盖。
颀长的大手将碧匣紧紧地捧在了手中,修长的拇指,在浮雕精美的匣盖上轻柔而缓慢地抚摸着,温柔的眼中,涌起了那么强烈的感情,似怀想,似回忆,似欣喜,似忧伤。突然——
一股强大到令人简直喘不过来气的灵力,从紧闭的门外如狂风怒浪般扑就而来,连桌上的烛火都惊恐的簌簌跳了几跳。
“少主!”一抹青色的身影倏地从敞开的窗户闪进了屋内。一个面容娇艳,神情却高度戒备的青衣少女正俏生生地立在了门口,刚才那声惊呼正是出自于她的口中。
“青衣,不妨事的,你退下吧!”温和的语声响起,带着一丝安然的笑意。若无其事地将手中的碧匣递给了青衣少女,素衣少年温润的唇缓缓开启,神色郑重地嘱托道:“帮我收好它,我去去就来!”语毕,又是安抚地一笑,推开门径自走出了屋外。
屋外,一抹清逸的白色身影,静静地伫立在一棵五针松下。在静谧的月光里,松似披雪,昂然挺拔。而人,则似一副泼墨绘制的山水画,将这皎洁而神秘的灼灼月华,和这月下青松的出世与高洁,尽皆溶入了画中,溶入了人的骨血里,身躯上和灵魂中。
素衣少年温和而善良的眸中不由闪现出了一抹惊喜的光芒,脸上浮现出的是那么坦然而热烈的孺慕与钦仰之色,声音也因过于激动而有些颤抖:“大哥!你到底还是来看我了!”
听到少主居然如此称呼种菊山庄的枫雾公子,紧跟在素衣少年身后的青衣少女不由大大地吃了一惊。
不可思议地望着前方那个白衣若雪、清逸出尘的年轻男子,青衣傻傻地瞪大了美丽的双眼,呆呆地想着:“原来,大家在暗地里偷偷谈论着的大公子是真有其人啊!而且,居然是名动天下、声震离界的枫雾公子!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静静地凝视着前方,枫雾并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问了句:“你来这里干什么?”
听到枫雾如此淡然而沉静的语气,楚飞扬不由微微一怔,很快又毫不在意地一笑,语气亲热地道:“因为近日宫中的星象师发现西北这边天象有些异常,似乎有莫名灵力冲宇的现象。所以为了以防万一,父皇让我到花家去,将王族密匙秘密转移到凌霄玉阁来,然后再由花家后人重新封印一次。只是没想到问菊先生和清灵子前辈居然早已经察觉到事态有变了,所以比父皇还要更快一步地做出了回应。父皇已经知道了,二位得道高人是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所以假借访友会道之名,聚合两门派之力,以备能从容应对各种突发事件!我一听说你也在凌霄玉阁,便立刻奏明了父皇,先提前上山来看你了。大哥,我们都有多少年没见了,你怎么都不回宫去看看我和父皇啊?”
“他可好?”淡然的语气再次响起,却似乎更加的疏离而客套。
“好!只是很想你!”听到大哥居然主动问起了父皇,楚飞扬顿时开心地眉飞色舞。
猛地上前两步一转身便站到了枫雾的面前,目光灿然的道:“大哥,父皇希望这次去花家取密匙的时候,你能跟我一起去!毕竟,以你的道行和修为,那是在整个离界都数得上的!如果有你去,我们一定可以将密匙和花家后人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送上凌霄山……”
蓦地,楚飞扬兴奋的笑语渐渐地低了下去,最终完全消弭在枫雾那如千年寒潭般深邃而冷然的眼波中,笑容也僵在了脸上。温顺而纯净的双眸有些迟疑地盯着这个令自己莫名敬畏的大哥,轻声地问道:“大哥,你——不愿意去吗?”
“灵力冲宇的事情,师傅虽早已知晓,但下一步具体要怎么应对,他和清灵子前辈还没有最后商议决定。”淡然的语气依然那么平静而沉着,仿佛是在说着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一样:“明日我自会向师傅禀明朝廷的意思,如果他也觉得此事是首当其冲要解决的一件大事,自会派人协助你去花家!”
闻言,楚飞扬顿时又开心了起来,满面期待地道:“大哥的意思是不是说,只要问菊先生同意了,你就可以跟我一起去花家了?父皇如果知道这次你肯去,定会高兴的三天三夜都睡不着觉的,哈哈!”
枫雾平静地望着面前兴奋不已的素衣少年,那张年轻而俊美的面庞,和他却是那么的相像!
不由猛地转开了眼,淡然地道:“修行之人,当以解众生之忧而为先。再次封印王族密匙意义非凡,而且此事也关系到众多离界生灵的安危。只是你莫要误会,协助你去取密匙的人,不一定是我!而且,也并不是为了听从他的命令,顺从他的意愿,只是因为此举有益于离界百姓而已!”
说完,目光淡然地回望了楚飞扬一眼,脚下微微一动,身形一闪,人已似离弦之箭一般,倏地消失在了黯然的夜色里。
“大——”焦急的呼唤刚刚喊出口,却已不见了那道隽逸而挺拔的白色身影。
“大哥!”怔怔地看着枫雾消失的方向,楚飞扬温柔而明净的双眸里,霎时盈满了浓浓的哀伤与惋惜:“难道,你真得永远也不打算原谅父皇和我母妃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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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月银清澈。
凌霄玉阁后苑的弟子居所里,我正聚精会神地在灯下默着诗词。只因今天一时性起,给大家讲了个《神雕侠侣》的故事,这下可好,我就这么一不小心的——火了!
整整一下午,我的这间小屋中就没断过人!我这边刚给大家吹嘘了一通打狗棒法,送走了一屋子的“武侠迷”们,那边转身又迎来了一屋子更难搞定的“言情迷”们!
禁不住清荷她们的软磨硬泡和声泪俱下,而我又实在是讲得嗓子都哑了,所以只好“委曲求全”地承诺,会将今天故事里提到的所有诗啊、词啊什么的,只要是有关于爱情的,通通给她们默出来,让她们每天对着“空缱绻,说风流”去!
望着刚刚默好的这阙《江城子》,我不由喃喃地诵吟出了声:“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念完,看着桌上轻轻跳动着温暖烛光,我一脸“痴心妄想”的笑容,无限唏嘘地感叹道:“唉!真是太凄婉、太感人了!不知道哪天要是我死了,会不会有人做首诗,或者作阙词来悼念一下我呢!”
“不许胡说!”突如其来的声音蓦然响起,语气断然犀利,吓得我顿时两手一搾,笔头刚刚吸满的饱满墨汁,一滴不剩的全甩在了对面的白墙上。
“大~~~大~~~师兄?!”瑟缩着身子,把笔举在胸前当枪一样端着,我一脸惊恐地四周张望着,小小声的唤道:“是~~是不是大师兄啊?!”
“唉——!”一声悠长的叹息在门外淡然响起,正是大师兄那柔若三月清风般的声音:“都这么大了,怎么说话还是口无遮拦的!”
“切!”猛地拉开了门,我一脸恼怒地扬起头迎上了大师兄的眼,恨恨地道:“大师兄,你知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这大半夜的,你冷不丁来这么一声,没把我吓死已经算是很走运了!”
望着面前脸臭臭的小人儿,枫雾不由淡然地一笑,柔声道:“是我不对!”说完,便静静地凝视着面前的小人儿不说话了,看着她明亮而清灵的眸中,闪耀着那么生气勃勃的光辉,精致光润的小脸上,是一抹轻怒薄嗔的晕红。
放柔了目光,低下头微微一笑,枫雾轻声嘱咐道:“下次,莫要再说这些话了!”
“嘿嘿,我英明神武的大师兄,你还忌讳这个啊?!”满不在乎地笑着,我却眼尖地从那张充满了和暖笑意的脸上,察觉出了一丝莫名的异样——
那原本如雪山湖泊般澄净而淡定的双眸里,此刻居然全是黯然、萧索、疲惫、烦恼,还有很多复杂莫名的情绪波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今天白天还好好的呢!就连吃晚饭的时候——”
身子陡然一震,我突然想起来,大师兄好像根本就没有用晚饭,只是和大家一起坐了坐,喝了一杯茶就走了!
忍不住暗暗自责:“看吧看吧,都说了做人一定要低调才行!现在可好,搞得自己累得要命不说,连大师兄今天是如此失常,我都压根没有注意到!当初还说要好好珍惜这些亲人们呢,可是现在我究竟在干什么呀?难道,还要留下像对异世父母那样无法弥补的遗憾吗?”
想到这里,我不由心中一焦,连想都没多想,一把就抓住了大师兄的手,急切地问道:“大师兄,你怎么了?!饿了吗?渴了么?饿了我给你做吃的去,渴了我就你泡茶喝!”
话刚一出口,我就有点傻眼了:“娘咧!这台词咋听着这么耳熟哩?!”忍不住尴尬地咧嘴一笑,我干脆摇头晃脑地唱了起来:“师兄啊~~~,你是不是饿得慌~~~~?如果你饿得慌,给我师妹讲,师妹我给你煮面汤~~~~”
“呵——”望着面前那个唱得满脸淘气之色的小人儿,枫雾不由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似在笑,但却更似在叹息。
低头看了看她紧抓着自己的那只小手,静静地感受着小手上传来的温暖。微微抬头,凝望着那双充满了真诚关切与担忧的灵动双眸,似黑夜中突然来临的阳光一般,将一股涓涓的暖流,缓缓地注入了自己的心中。
一点一点地融化了,心底里,埋藏的那么厚重而深沉的悲哀。那本以为是永远无法愈合的心痛与根本无法释怀的悲哀!是那个人,留给母亲和自己的,永远耻辱而绝望的悲哀……
默默地凝望着那张充满了担忧的小脸,枫雾忍不住轻轻一叹。深吸了一口气,将满心纷繁的愁绪,再次深深地沉入了心底。
淡然优雅的唇角,缓缓勾起了一抹温润的笑意,刻意平复了眼中的纷乱,迎上了那双灿然而灵动的双眸,如清风般舒朗的声音缓缓响起:“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