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一年前储水佑是通过“狼眼”许思认识了侯东生的。在这之前,储水佑一直是在许思公司里做事,而且做了好多年。直到结了婚才在许思开的公司里当司机,说是司机实际上是专门给许思送货。偶然一次他在送货的途中发现了许思的秘密,原来许思叫他送的货竟然是“白粉”,当时他就吓软了腿。还好许思每次叫他送货的量都不多,也就几克或是十几克左右。储水佑不明白许思为什么会叫他做这种事,但他不敢去对许思讲,只好闷在肚子里等待机会。他想:老板叫他干这种掉脑袋的活,那他就不应该只拿这么点工资,所谓高风险高回报嘛!这点他储水佑还是明白的,不然怎么叫“泥鳅”呢?终于有一次在公司开庆祝会的时候,他借着酒劲在卫生间把他知道的事情告诉了老板的亲信林峰。
第二天许思就叫人找他。
许思是飞扬实业发展有限公司的法人兼总经理。他被凌阳道上的人称为“狼眼”是因为他那双吊眼只要突然瞪大了,手下人就知道他要发飙。那这个得罪他的人不是赔钱就是赔血,久而久之他就得了这么个外号,在凌阳他的名号仅次于侯东生和胡木清。而飞扬公司的实际掌控人就是侯东生和胡木清,许思只不过是他们手下的头号杀手而已。由于许思做事情很有头脑,在为侯东生打拼江山时从来没有失过手,交办差事都能取得很好的效益,因此深受侯东生的器重。当侯东生受韦立扬的指使创办飞扬公司时,他首先想到的最佳人选便是这个很有才的“狼眼”许思。许思也果然不负所望,经营两年就能牢牢地控制着凌阳火车站部分货运和车皮发放的业务,还能进驻所有在凌阳搞房产开发的工地上,尤其是大型工地。他们把土方及建筑材料基本上给垄断了,如果谁要是敢唱反调,那这个人只有提前“退休”。
不过,这么多年没有谁去告发他们?这主要还是要归功于林峰。林峰是许思的表弟,虽然是农村长大的没有多少文化,却很有心计。自从许思在凌阳发迹后,他便主动上门找表哥讨口饭吃。许思一开始便让他管理帐目,一年下来林峰没有在这方面做过一分钱的手脚,取得了他的信任,没多久他便把林峰带在身边手把手教他在凌阳的生财之道。而精明的林峰也在知道公司的全部运作手段后,便善意地告诉他凡事留一手,不要最后把命搭进去。
表弟的话许思多少还是听进去一点,便问他该怎么办?林峰便说在市场竞争中手段是必须的,但要公平对待。这所谓的公平对待只是在用非常手段承揽了所有业务后,对开发商和工人要持公平态度,该给的给,该发的发,不搞拖欠,这样上上下下的人都能一碗水端平。反正这锅饭是自己独吃,没人来抢了,自然就不会饿死。既然饿不死,那也不能太撑了,关键时刻放一点,松一点,不然消化不良是要出问题的。这其实就是一种经济规律和经营手段。
自从听了林峰的高见后,许思果然收敛了许多,学会了低调。这样到省里上访的人少了,到市里告状的人没有了,报警的人也没有了。因为这些人并没有因飞扬的垄断而从此暗无天日,这该吃得吃该喝得喝,大家过得很开心,谁还吃撑了去告他们呢?何况飞扬本来就谁也惹不起,既然大家都没事,这业务给谁不是做啊?飞扬经营的东西虽然贵得惊人,但是却能按时付款,再和他们斗那不是找死啊?而开发商们也无非就是到市里找领导通融,以原材料涨价为由,把物价定高一点。领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这就谁也不吃亏,羊毛出在羊身上,受害得只能是老百姓,跟他们无关了。那些被许思他们打出凌阳的大小老板虽恨飞扬入骨,可是他们却被人说成是因实力不够竞争不过飞扬,到哪也没地告去,只能是打断牙齿往肚里吞。
储水佑走进总经理办公室。
许思并没有多少文化,可他的办公室却设计得古香古色,文人味十足,不知道底细的人还以为老板是个文化人。四墙尽是文人字画,周围也摆满了货真价实的古董和明清时代的古旧家俱。
许思三十不到,穿的名牌,个子不高,胖胖墩墩的,白净的脸上坑坑洼洼,犹如核爆后遗留下的痕迹。他坐在客厅里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拿着手机正在翻看短信。
储水佑站在许思面前一副站立不安的样子。
林峰小心地对许思说道:“许总,泥鳅来了。”
许思没吭气仍继续看着玩着手机。
林峰示意储水佑,储水佑有点胆颤惊惊地慢慢地靠近许思嗫嚅道:“许总,你……你找我?”
许思把手机搁在茶几上,吊起眼睛看着储水佑没说话。
储水佑局促不安地低下头不敢正眼看着他。
许思漫不经心地问储水佑:“泥鳅?”
“啊?在呢!”储水佑瞄了一眼又低下头,唯唯诺诺好象犯了大罪。
许思身子往后一倒深坐进沙发里,手拍着沙发说:“坐吧。”
“啊,不不不,我就站着。许总有事尽管吩咐。”储水佑不敢在许思面前造次。
“坐!叫你坐你就坐9要说第二遍吗?一点规矩都不懂,你是怎么在我这混的?”许思忽就翻了脸,手掌又“叭!”地一拍沙发面。
储水佑吓得几乎是跌坐在沙发上,他愣怔着呆相把目光停留在许思的膝盖前,大气也不敢出了。
许思又换了语气问储水佑:“跟了我多久了?”
储水佑想了想才小心翼翼地回答:“有……有三年了吧?”
“哦,有这么久了!那跟着我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在我这吃过亏啊?”许思有意无意地旁敲侧击。
“没有没有,跟着大哥您干,我哪会吃亏啊。没有没有!”储水佑急忙陈清许思的这个说法。
“哦,是吗?那我对你怎么样啊?”许思继续问道。
“许总是我的衣食父母。跟着您我绝对忠诚不二,真得,您得相信我。这么多年我泥鳅是啥样人您心里最清楚了,是不是?”储水佑表示自己的忠心,嘴角起了白沫。
“你是怎么发现货的?”许思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态。
“是这个啊,嗯,那天林哥(林峰)叫我送货来着,货送到地方后,那个接货人好象很着急似的,当着我的面就把包给拆了,我看见包里有一个装着白色粉末的小塑料袋,他趴在我车座上就吸起来。我……我就是这样才……才知道公司叫我送的货是什么了。这事我已经跟林哥说了,不过许总,您放心,我是您的手下,今天跟着你干,明天我也还是跟着你干的,永远都跟着你干,我不怕的,我是绝对不会说出去的,就是把娘老子卖了我也不能把这事说出去,跟了您这么多年,我的为人您是清楚的,是不是林哥?”他转头看向林峰,希望林峰能为他说句话。
林峰不动声色,他一直看着许思,看许思打算怎么办?
许思点点头,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他的办公桌后,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沓崭新的百元大钞,他拿到储水佑面前,然后“啪”地扔在茶几上,说:“泥鳅,这点钱,你拿着。以后该干嘛干嘛,这次的事就当没发生过?啊?”
储水佑心头一震,跟了许思这么多年,他可从没一次性地拿这么多钱给手下的兄弟,这可不是个好兆头,他眼珠一转赶紧对许思说:“许总,您……您这是什么意思?我平时跟着您吃喝都是不愁的,我哪能拿您的钱呢?您给我钱就是看不起小弟,这是不相信我呀?”
“哦?嫌少?那……我还可以再加点,十万怎么样?”许思仍然不显山不露水地轻言轻语,并转身象是真要去拿钱的样子。
“不是,许总!您想到哪去了,我能跟您干这么多年,我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嘛?我早说过了,大哥您让我上哪我就上哪,绝不打折扣的。就这事您没让别人干而是让我干,这说明您相信我。这活以后您就让我接着干,我绝不会出卖你的!您真的得相信我!”储水佑急得脸红脖子粗。
“这样啊,那你不知道这是要杀头的?杀头的事你也敢干?你以为这还是叫你看看场子那么简单的事?”许思眼睛眯成一逢,不冷不热地说着。
“没事!我知道您是福帅,跟着您干我们以后都会赚大钱的。林哥,您说是不是?”储水佑极尽谄媚地转头看向林峰。林峰这回附合地点点头。
“这玩意你没试过吧?”许思不知什么时候手掌中就多了一个小塑料包,里面是薄薄的一层白色粉沫。他把小塑料包放到茶几上,冷冷地盯着储水佑。
储水佑吓得头皮都有点发麻,额头顿时就冒出了冷汗。他惶然地看着许思,见许思的目光中透出一股阴冷的杀气,他内心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他知道许思是什么意思,可是今天要是不达到他的目的,自己恐怕都出不了这个门!可如果就这样吸了,上了瘾那可怎么办呀?
本来还打着捞点好处的算盘,现在却令他后悔的快要把肠子给拧断。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这个不该他知道的秘密告诉林峰,以至落到这般下场。自己当初怎么就没有多花脑子想想呢?可是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后悔药吃。
储水佑转脸看向林峰,眼光里透出一丝哀求,想林峰怎么也应该帮他说句好话呀?哪怕是一句也好哇?可是林峰不仅不帮他,碰到他目光后,竟然还嘣出一句:“泥鳅,你在想啥呀?许总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嘛!磨磨蹭蹭的!”
储水佑心里凉了半截,看来这一关是过不去了。于是心一横打开小包的封口,然后拿过早准备好的一小张锡纸摊在桌上,抓起早放在茶几上的一把餐刀,从塑料小包里刀出一点粉末倒在锡纸上,接着打着火机把火放在纸下加温,等白粉起了烟尘,他放到鼻子下吸着。一团烟雾全被他吸进鼻腔后,他顿时感到一股腥辣的气流直冲向自己的中枢神经,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手中的锡纸没捏住,一下子给喷飞了,剩下的粉末也都扬灰四散。储水佑渐渐感到自己这会儿好象已不在人间,他象是在巫山之中腾云驾雾,周围都是五彩斑阑的云霞,他忽然看见面前出现一群美如天仙的女人,她们个个都象是敦煌壁画里的飞天娥女,一路嘻笑着如雀燕般飘飘乎乎地来到了他跟前,朝他抛着媚眼。他急色色地就伸手去抓,但是仙女们却灵巧地闪开,他又再抓,仙女又再闪开……
当他清醒过来时,一睁眼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躺在公司走廊的一条访客坐的长条不锈钢椅子上。从他身边不时有走过的同事,他们没有一个看向他,都低着头各忙各的活。他翻身起来抓着自己的头发,他在想刚才到底是怎么了?可是这个答案却没有谁给他。到了临下班的时候,林峰走到储水佑的桌前,当着大家伙的面说许总请他一起去吃饭。全公司里的人都惊异地看着储水佑:这泥鳅什么时候走了狗屎运,竟让老板想起请他吃饭了?
在这个等级森严的飞扬公司,能让老板请吃饭的主肯定是新近帮公司做了什么大事,得到了赏识才会有这样的好事临头。而每个被老板请吃过饭的人,出来后就委以重任开始飞黄腾达起来,一年少说也要挣个几十万。故此,在飞扬公司,人人都在为争取得到老板请吃饭的那一天而拼命努力地干。但谁也没想到这个开絮车,人不起眼也从不见哼哈的“泥鳅”忽然就有了这么个机会,你说谁不羡慕、嫉妒?
储水佑受宠若惊地享受完一顿美餐后又在包厢里腾云驾雾了一回,直到下半夜才被林峰开车送回了家。以后又连着两次这般待遇,储水佑就再也离不开“粉”了。只要瘾一上来,那如蚂蚁般在体内爬的难受能把人折腾的死去活来。
现在许思完全有理由相信储水佑说要誓死效忠自己的话是发自内心的了,因为他每天按量无偿供应毒品给他。现在就是命令“泥鳅”象狗那样地满地乱爬,储水佑都不会说二话立即照办。也就从这时开始,许思才把他当成内部核心人员对待,让他正式接触侯东生。但是侯东生是个比许思还狠的主,他在见到储水佑的第一天就打断了他一根勒骨,完全是没有一点预兆,也没有一点理由。储水佑就白白住了一星期的医院,出院时侯东生亲自接的他。
但从这次开始,储水佑在公司里就吆五喝六起来。更为戏剧的是,以前见到许思就打颤的储水佑,现在会公然地与许思不客气地发生争吵,林峰就更惨了,在储水佑面前总是一副忍气吞声,不敢招惹的样子。大家虽感好奇,但没谁敢去打听。
储水佑现在是侯东生与胡木清之间的联络员。胡木清是启良山派到侯东生身边的眼线,这个大家都清楚,而储水佑就是韦立扬派给胡木清的眼线。储水佑负责把胡木清生产出来的成品从每次不同的秘密交易点运回到侯东生管辖的地下停车丑就算是完成了这一趟的生死任务。而胡木清就负责跟侯东生把毒品按照品格分成若干的小包再秘密地分销出去,偶尔也跟货到外地交易,但他后来就打死也不去了。胡木清去得最远的地方就是东北,不过他差点出了事,货被冒充接货的公安给抄了,而那天他刚好重感冒留在诊所打吊针躲过了这一劫。以后一想到这个,胡木清就不寒而栗,说什么他也不敢亲自跟货。他倒不是怕死,他是怕过不了公安这一关,他自认自己不是硬汉,肯定会连不知道的事也会全交待了。虽然自己不去,但这并不改变他对侯东生一惯持有的怀疑,他总认为侯东生在背着他干私活,可总是抓不到证据而无法到启良山面前告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