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提亲

门里是一阵无来由的沉默。

阳光带着久违的温暖细细地照着这个平凡而隆重的人世间,像是久经沧桑的老人,带着舒适的热度与沉着,审视苍生。

睿逸阁的四周,本是种满了奇花异草的草铺此刻在深秋的洗礼下也开始变得萧索起来。风一吹,仿佛那些弱不禁风的花草就会折断似的发出轻微的呻吟。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植物腐朽的气息,让人心生厌烦。

钟由探头探尾地躲在长廊的尽头看着睿逸阁的一切。长廊上结满了墨绿的常青藤,在这样的季节似乎是个玩笑或是讽刺一般地盛放。旁若无人。

睿逸阁本是太和院的一部分,因了子淳喜静的缘故,这里并没有那些难缠的守卫小厮。钟由也因此得以进入。

他看着门口互相对视着的刘喜与卿羽,眉头稍稍的皱在了一起。

仿佛察觉到有人似的。卿羽下意识地朝长廊尽头看去。

“谁?!”卿羽大喝一声。这倒把一旁的刘喜吓了一跳。那说话本是轻言轻语的卿总管,什么时候变得那么阳刚起来。他不禁在心中哈哈大笑起来,只是面上还是一笔带过。

这一溜烟的功夫卿羽已经近到了钟由身前,钟由本是想跑,可是却被卿羽眼疾手快地一把提起。

“说,你是何人,到这里作甚!”

被扭住的钟由哪见过这般的厉害,吓得“哇哇”地叫出声来,一脸委屈地看着不远处的刘喜,眼中满是求救。

“卿总管,这钟由本是太和院的侍童,请你万万手下留情啊!”刘喜不慌不忙地走过来,作揖。

卿羽皱了皱眉头:“这厮贼眉鼠眼的,一见便知心存不轨,你们天安府可真是人才辈出啊!”然后他松开手瞪了一眼身旁躬身而立的刘喜。“哼……”

被卿羽放开的钟由细细地打量起面前这个长得唇红齿白的男子。这般动人心魄的容颜真是堪比女人啊!民间盛传太子熙和好龙阳,喜狎戏,看来没错!

钟由心中暗暗地想,面上却还是那般年少无知的表情。

刘喜没有说话,倒是身旁的钟由问起话来:“刘管家,琉璃姐姐怎么还不出来?”

“嘘!”孝子不要多嘴,然后看了一眼身旁的卿羽,见他面有倦怠,便忙转过身子对钟由说:“去去,一边玩去!刚刚王爷不是吩咐你准备午膳吗,怎么这个时候还在门口闲逛!”

钟由会意,转身便走。卿羽也没有阻拦。

刘喜笑嘻嘻地再次拱手作揖:“卿总管大人大量,不要跟孝子一般计较!”

卿羽冷看了面前的刘喜一眼,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话,转身向睿逸阁走去。

“卿羽!”刘喜有些恼怒地在身后叫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卿羽听到身后之人叫他,回过身去:“什么意思?”卿羽冷冷地笑了起来,“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一个小小的管家竟也要反咬主人一口吗?”

刘喜愣在那里。

“你……”

他的双手紧握成拳,因为太过用力的关系,那受力凸起的骨节出泛起微微的灰白。

“一条狗而已,若不是当年太子殿下看得起你……”卿羽的声音冰冷地响起,带着这个深秋熟稔于心的温度,像一根尖锐的冰凌一般,深深的插入刘喜的心脏。

是什么,在那一瞬间轰然倒塌了……

睿逸阁。

琉璃有些惊恐地站着,面前的两个男人,如同恶魔一般轻佻地审视着眼前的自己。这样的自己,灰白而且无力。

“是吗,我还以为臣弟将自己对如烟的思念已经完全转嫁到了她的身上!”熙和刻薄地指了一眼身边的琉璃。“不过为兄的可要恭喜臣弟,既然没有了这样的软肋,现在的臣弟可该是刀枪不入了吧!”熙和呵呵地笑出声来。

“同喜同喜!臣弟今日有这般光景那还不是拜殿下所赐9是殿下英明,及时唤醒臣弟,才至于让臣弟迷途知返啊!”子淳眼中的邪魅之色更重,只是那平和近人的笑容却如三月阳光,和煦暖人。“至于如烟……”他说着,眼中划过一丝不经意的伤痛。“臣弟怎么觊觎殿下的妃子,殿下多虑了!”子淳若无其事地说。只是那紧握着的双手却出卖了自己的内心。

现在的子淳,其实是恼怒的吧。熙和心中这般想着。可是他就是要惹怒他!这个人,与如烟那段不为人知的过往,时时刻刻不再折磨着自己的内心。更有甚者,他如今羽翼丰满,却仿佛不是要助自己一臂之力,而是另有所谋。无论是什么,他都不会对此袖手旁观。大昭是自己的,如烟也是自己的,谁,也不能和自己抢!

熙和笑了。笑容清冷,全不似平日那般的温和。子淳知道眼前的这个男子已经被自己的心魔利欲熏心搅得面目全非了。

桌上放置着的画卷上那株盛开的梅树已然绽放无疑,只是本是傲骨昭昭的梅树与背景的白雪结合,琉璃却从中看到了画者心中的阴霾与萧索。他该是痛苦的吧,琉璃心中这样想着,目光也不受控制地向那本是温文尔雅的身影看去。

那抹身影依然,只是有什么东西却在冥冥之中变了质。是什么呢?琉璃这样想着,却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旁的子淳对自己早已是冷目相视。

“琉璃,本王对你有救命之恩你可曾忘记?”子淳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琉璃有些莫名其妙地瞅他。

“没有,琉璃从来没有忘过。”琉璃坚定地说。

子淳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那就好,现在就是你报恩的时候了。”他顿了顿,“庆国公颜敬海的学生徐轶向本王提亲,说是要娶你为妻,这是旁人做梦也梦不到的好事,你准备准备,三天之后便嫁了吧!”

这突如其来的话语将琉璃惊在原地。他说,徐轶要娶自己为妻?

眼前浮现出徐轶面若冠玉的脸庞,不知为什么,这样的眉目却在琉璃的心中浮现出一股忍辱负重的淡漠景象。

一旁的熙和亦是笑容满面:“既是徐轶的提议,那本宫自然也要来此走这一遭。徐轶,他可是本宫的得力干将啊!”熙和故意加重了语气,“庆国府的人与天安府在一起,不知道到底会对谁有利呢?呵呵,就算颜敬海如今家道中落,可是以他如今在朝中呼风唤雨的能耐,只怕要想崛起也并非难事。只是不知道本宫的徐轶还愿不愿意帮他了……”他说到此处脸上那分明的笑意更甚。

果然,面前的子淳已是眉头紧锁。

熙和冷笑:“既然臣弟对眼前的女人失了兴趣和耐性,不知还可愿意接受本宫的好意否?”

“什么?”子淳有些疑惑。

“为兄代徐轶要了一个女人,臣弟因为我们失了一个女人,本宫当然不会白白占了臣弟的便宜。”他笑了笑,脸上一副看好戏的表情,“为兄已替臣弟物色了五位月国美女,不知臣弟对为兄的做法还满意否?”

“月国……”子淳眼中的伤感一闪而过。

“是啊,月国美女!虽然月国现在亡国了,可是那些美女可是一个个国色天香,美得不可方物啊。此般尤物,臣弟切不可嫌弃了她们的出身才是!”说罢哈哈地笑了出来。

子淳看看泪眼婆娑的琉璃,又看了一眼身旁满目狡黠的熙和,嘴中一片苦涩。

熙和见子淳并不反对,便走到琉璃身边,停下。

“至于这个女人,三天后为兄就来取人,还望臣弟好生看管,不要出了岔子才是。”说罢抚上了琉璃的脸庞,却被琉璃轻盈地躲开。

熙和的眉头紧了紧,眼中的寒芒大亮,下意识地捏住琉璃尖俏的下巴。

“你算什么玩意,竟然敢公然反驳本王!”说罢便狠狠地加重了手上的力度。

琉璃吃痛,轻溢出声。

下巴上的疼痛是那样的疼入心肺。那样的力量。似是要将自己摧毁一般的决绝。

她痛得流下眼泪。那些晶莹的颗粒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在自己的脸上肆意的流淌,顺着脸颊的曲线,一直绵延到下巴以至脖颈。

子淳站在身后看着,无动于衷。任琉璃怎样用那样楚楚可怜的眼神求救。

熙和的手指上沾了那些温热的液体,似是想到了什么,蹙起了眉头,手上的力道也慢慢放松了下来。

似是觉得有些无趣,熙和放开了琉璃。被突然放手的琉璃一个踉跄没有站稳向后面狠狠摔去。头碰到桌角的一刻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砰……”

被这突如其来的异动惊动的子淳似是想要去看看琉璃有没有关系,但是却在看到熙和一双黑得不见底的嘲讽的眼眸时按耐住了上前的冲动。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什么。

一阵晕眩感朝自己袭来。琉璃努力想睁开眼眸,却被头上凌厉的疼痛激出了一阵冷汗。火辣辣的疼痛顺着自己的额头一直蔓延至了下巴,尖锐刺骨的寒意顿时席卷了所有的神经。隐约感觉到有液体顺着自己的额头流了下来,湿热的触感,紧紧地附着于皮肤之上,像春天那些肆无忌惮多足的毛毛虫,她是多么的厌恶这种感觉。终于她痛得溢出声来。

熙和眉眼带笑:“怎么?琉璃小姐可是被本宫一时的鲁莽给伤到了?”说罢朝子淳望去,子淳没有说什么,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琉璃勉强站起身子,这一站,却把面前的两个男人给惊住了。

眼前的琉璃本是素净的脸上此刻从额头绵延的汩汩细流顺着那优美的轮廓奔流不息地向下流淌。红色的细流,是血的颜色。那样的新鲜但却无比扎眼。在琉璃起身的同时,那些欢快而喷薄的血色滴滴落在了她身旁的紫檀木书桌上,那些大片的鲜红滴落在洁白的宣纸上,晕染开层层好看的涟漪。

空气里开始充斥起血液特有的甜腻气息,像悠然的美好的阳光,带着特有的毛茸茸的触感,轻轻地撩拨人心。

“琉璃……”她听到有人在叫她,身子微微地晃了晃。

那些奔腾的液体湿湿滑滑地挡住了眼睛,一片血雾朦胧中她仿佛看到了那个儒雅而温柔的男子朝自己过来。

身边满是他熟悉的气息。她不安地蠕动了嘴角,可是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

他不是不要自己了吗……

熙和与子淳看着琉璃从书桌旁边费力地站起,一时都忘了上前去帮扶。眼前的女子一脸的血污,那本是素白的衣衫上也渐渐地沾满了那些扎眼的浑浊的液体。它们是那样的透彻与鲜红。像极了夜间盛放在天安府中那一盏盏大红的灯笼。

子淳的嘴角微微地抽动了一下。

思绪仿佛回到了多年前,那个如她一般年龄的女子倒在他的脚下,求他救她。他的剑还插在她的肩膀中,也是这般鲜活的血,染红了她的衣衫和裙摆。他看到她的眼,那是双惊恐的眼,可是突兀的渴求却赤裸裸的暴露了她想要生的愿望。

“救救我……”

似是听到了她这般的哭喊,他极力地冲过去拥她入怀。他感觉到她纤弱的身躯传来的细微的颤抖,那样羸弱的身体,怎经得起这般的伤痛?那纤细的腰肢似乎一阵风过就可以将它吹得粉碎,身体的温度却丝毫不能够温暖他疲惫的身心。他紧紧的拥着她,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怀中之人冰凉的身体。这般再不舍得放手的力度横亘在她的身上,是不是这样就可以将她完全的融入自己的骨血,从此之后便不再受到伤害?

子淳安静地拥着怀中的琉璃,身后的熙和却在这样的时刻露出了鄙夷的神色。刚刚的子淳像着魔似的奔向摇摇欲坠的琉璃,根本顾不得身旁之人讶异的神情。

他是那般的紧张,那样的神色仿佛是害怕她突然消失了一般,真真的是捧在了手心。

可是,他刚才却是喊了什么?子淳在跑过去的刹那,他喊了什么?

熙和的眼中闪过一丝自嘲。

“如烟……”

又是她吗?熙和的牙齿在看到子淳跑过去的瞬间“咯咯”作响。他终是忘不了她吗?那些过往的年月如同磐石坚不可摧,那些往日的情意真真是那深入地底的虬枝在不经意间盘根扎寨。若果,那么自己这些年的努力又是什么,自己又算是什么?

熙和的眼中怒意更胜,不自觉地紧紧地咬住了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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