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不安
门外,高大的梧桐已经开始落下簌簌的叶子。那片片的叶子从树上无所顾忌的掉落,在青白的石子路上留下绵厚的印记。
这个季节的风似乎有些凛冽了,北方的天,也许只有在这样的季节才能显出它的霸道与沉稳。瑟瑟的北风冻的门前那高大的梧桐发出飒飒的声响,像在呻吟的受伤了的小兽。
琉璃安静地将脚下的地面扫出一片空白。那些多得数不清的叶片在这片空白的边缘狠狠的堆积,隐约地好似火山口的模样。随着这“火山口”的逐渐扩大,琉璃的额上开始浸出细密的汗珠。
头顶上方的树枝上,一只青灰的喜鹊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这只小小的鸟儿,好像不畏冷似的,兀自地鸣叫,响亮的叫声充斥着有些冷清的院落。
自从子淳将自己安置在这个地方,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吧。这段时间的的子淳在刘喜的口中变成了一个忙得不可开交的人。从自己被安置至今,除了刘喜时常来看看自己以外,子淳仿佛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也许,他并不想见自己。琉璃常常这样想,并且她也不觉得这是一件多坏的事情。这样彼此的沉默,相安无事,生活安静而惬意,自己很是满足。
有时候,那个有着谪仙气质的好看的人儿会来看看自己。他时常隐匿在房檐上,静静地看着琉璃干着有些无聊的琐事。生活像水一样有条不紊的前行。在这样的来往中,他们之间似乎平添了许多默契。例如他们经常就这样一个人坐在高处一个人站在低处安静地干着毫不相关的事,可是他们的距离却是很真实地贴近。也许不说话并不能拿来衡量关系的亲昵程度,所以,他们之间虽然言语很少,可是依旧能够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
琉璃抬头看了一眼那个行止经常蹲坐的屋檐。那个角落有些孤寂的荒凉,虽然它的周身满是亮堂堂的琉璃瓦。
似乎很长时间了,那个一身黑衣的行止却还是没有出现,琉璃的心中隐隐地开始担忧起来。
依稀记得他和自己最后一次一次见面的场景,他添了一碗饭放在自己的面前,并且关注自己保暖,然后出门。琉璃在身后叫住他。
“行止,你明天来吗?”这个问题似乎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作为他们告别的最好方式。
记忆中的行止总会摇头,然后扯出自己招牌式的微笑,继而消失在茫茫的黑夜。
有时候,琉璃看着行止消失的背影总会默默地出神。眼前的男子,太不真实。就仿若是那神话中走出来的人物,自己永远无法洞悉他的思想和左右他的行动。可是,他却总是这样无可厚非的存在,然后像一个谜一样让人无法揣测。比如说他的来无影,去无踪。
琉璃叹息出来,在心中暗暗感叹了一阵子便又重新打扫起整个院落。
因为是靠近厨房的关系,偶尔可见炒菜师傅与厨娘在远处来往穿梭。整个院子里面飘散着溺人的饭菜香气,叫人垂涎欲滴。
太阳微弱的光线已经慢慢地又由东方开始倾斜于自己的头顶。这种带着毛茸茸质感的阳光照在身上感觉不到任何热度。天空依旧是青白的灰,哪里看得到一丝一毫云彩的影子?
琉璃安静地打扫着院子,过往那些零散的记忆不知不觉地爬上眉梢,连身后那些响动也被隔绝在外。
身后。是一阵窸窣的脚步声,越过朱漆的雕琢着繁复花纹的拱门,绕过那高大的有些突兀的梧桐,径自地走向了琉璃。
“琉璃!”身后是一个人亲切的声音。
琉璃没有回头便知来人是谁,转过身子换上恬然的笑容:“刘管家。”
刘喜含笑地看了一眼地上被扫的快堆成一座小山的梧桐叶子,这才喃喃开口:“琉璃姑娘近来可是愈发的勤快了!”眼睛里满是那赞赏之色。
琉璃赧然低头:“刘管家这些天不来琉璃这里走动,想是遇到了什么大事了吧?”
刘喜点头:“姑娘真是冰雪聪明!”他顿了顿,“府中这些天倒是遇到了些棘手的事……不过好在王爷深谋远虑,再难的事想也可以迎刃而解。”
琉璃见刘喜说话有些遮掩也不好过问,便只是礼貌地点了点头。
这时候拱门那头又冒出来个人,见到琉璃便嬉笑起来。却不是钟由又是何人?
钟由见琉璃刘喜兀自说着话,便嬉皮笑脸地朝这边挪将过来。脚下被踩碎的枯叶发出细微的破碎的声响,如同蚊蚋的低吟。
“刘管家好!”他的嘴很甜,“王爷喊话,让琉璃姐去睿逸阁候着。”
“你这小蹄子,我这不是过来喊你琉璃姐了吗!”刘喜作势要打,“你倒是喊得勤快!”
钟由挠了挠头,嘻嘻地笑:“这怪不得我,是王爷很急。”说着离刘喜又远了一些。
琉璃心中“咯噔”一跳,子淳不是不见她了吗,怎么这个时候会唤她呢?她有些疑惑,面上却是常态。看着刘喜问了一句:“刘管家,王爷不是……不是不想见到琉璃。怎么这时候传唤,是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这……”刘喜面有难色。
倒是身后的钟由,一蹦三跳地跑到琉璃身边,张口便说:“琉璃姐,你面子很大哦,今天可不是王爷急着要见你,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可是急着见你啊!”钟由满面的春风,仿佛被召见的不是琉璃而是他一般。
“琉璃姐,你什么时候认识太子的?怎么不见你提起啊!”
琉璃听钟由这么说,先是一怔,而后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起来。
太子……
他找自己会有何事?
“你这小蹄子,休要胡说!”刘喜上前扭住钟由的耳朵,看了一眼兀自发愣的琉璃,见她毫无反应,便一把提起被自己揪住耳朵的钟由,“太子的事你也敢胡说,还要不要自己的脑袋了?!”
“哎呦!“被扭住耳朵的钟由一阵叫喊。看着有些气急败坏的刘喜,一脸的讨好与求饶。
琉璃看着面前的场面,好像没有知觉一般。只是静静地看着,思绪却随风似的飘到了很远。
没来由的,她的心升腾起一阵慌乱。
睿逸阁。
太子熙和月白色的衣袂在有些单调的书房晃来晃去。书房里只有简单的摆设,单调的搭配明显不符书房主人的身份,但却不知为何让人见了会心生安逸与舒适。
紫檀木的书桌散着幽幽的芳香,混合着新鲜的墨汁的气息,煞是好闻。
房间的一角,是一只青瓷的花瓶,花瓶里没有插任何什物,但是那不惹眼的色泽和细腻的质感却让人有一种超脱俗世的感觉。许是因为花瓶的年代有些久远的缘故,花瓶的内里竟是生出了些细小的纹路。可是这样的裂纹并没有影响整个瓶身的质感,反而却是让整个花瓶蒙上了一层神秘的沧桑。
一旁的子淳看到熙和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书架上的花瓶,嘴角轻微地划出一个不易让人察觉的弧度。
这个时候熙和正巧转过身子,看到子淳在看自己,嘴唇微微地有些抽动。
面前的书案上,那洁白的宣纸上正静静地绽放着一棵寒冬的腊梅。
雪虐风号愈凛然,花中气节最高坚。
在那梅树的身后,赫然是漫天飞舞鹅毛大雪。皑皑的晶莹的白雪,用极细腻的白描手法渐次的勾勒成型,淡淡的透着粉白的梅花,似是香气缭绕,傲骨中天。
熙和抿了嘴角。他是最见不得旁人画梅的。
山边幽谷水边村,曾被疏花断客魂。
那样的心境虽然不同于此,可是那般蚀人心骨的痛楚却是真实存在的。他不由得神色一凛。
子淳依旧目空一切地画着,仿佛没有注意到熙和略有不满的神情。在这个居高临下的太子面前,也许只有子淳敢搔他的痛处,触及他的底线了。
手中的狼毫小笔落下最后一滴清淡的墨汁,沾了颜色的朱砂像是被人为稀释掉的血液,带着新鲜的有些落魄的质感。手中是鎏金的瑞紫笔杆徐徐的温度,带着自己从未真正茁壮成长的热情,一同融入了现实的世界。
“完了?”熙和的声音淡淡的传来,听不出丝毫的感情。他挑了一眼眉毛,从不远处的软榻缓缓站起身来。
子淳点头的功夫熙和已经站到了他的身侧。身边传来熟悉的龙脑香。极力彰显着主人的身份与地位。
“好笔法!”熙和淡淡微笑,一副睥睨众生的模样。“这梅的傲骨被勾勒的淋漓尽致,特别是与它身后的白雪相映衬,却是被你画得传出了神来!多一笔媚俗,而少一笔残缺,真真正正是做到了恰到好处!”
子淳笑答:“殿下过誉了!”他放下手中的画笔。琥珀色的眸子里倒是看不出是何种情绪。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卿羽的声音:“殿下,王爷,刘喜带了琉璃前来。”
“让他们进来吧!”熙和莞尔一笑,看在子淳的眼中却是莫名的扎眼。
门被推开了,刘喜带着久未谋面的琉璃出现在这有些荒凉的睿逸阁中。眼前的女子还是那般的蛊惑人心,就连那一颦一蹙让人看罢就不想移开眼目。
面前的琉璃礼貌而恭敬地行礼,目光恭顺而谦卑。熙和扭过头朝自己笑笑,有些桀骜不驯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你还是那么的像她,这神色,这举止就仿佛与她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熙和的脸上是一望无垠的神采,他屏退了刘喜,径自走到琉璃的身旁,琉璃下意识地往后退去。
抬头的一刹那,看到一双琥珀色的眼眸,那眸中是有些沉郁的久违的温柔。琉璃看在眼里,心有些微微地颤抖。目光所及,却是另一个男子有些居高临下的笑容。太子熙和!
琉璃下意识地咬住下唇。
熙和的声音在耳畔优雅地响起:“臣弟,你这般将她送人,难道不会心疼吗?即使不是如烟,可是却是她独一无二的影子……”熙和回过头再次看向子淳。
琉璃猛地回头,虽然并不明白熙和话中的意思,可是却敏锐的察觉到,他们口中所说的那个影子,是自己!
送人?琉璃的心中此刻已是百转千回。什么送人,为什么要将她送人呢?难道他不要她了吗?
她看向那个宝蓝色的影子,心中却是不知所云的疼痛。那疼痛竟似成千上百的小虫,噬得她无力反驳。
子淳的手指在听到熙和的声音后有霎时的收紧,但是却在转瞬间缓缓放开。嘴角上扬起好看的弧度:“怎么殿下还想将她视为臣弟的软肋?一个女子罢了,只不过是长得像如烟而已!”他顿了顿,然后眼神凌厉地看了一眼满是惊恐的琉璃,“这样的女子,不要也罢!”
“啪啪啪……”一阵拍手的声音,熙和面露喜悦,但眼神却仍是冷若寒霜。“臣弟说得没错,她毕竟只是长得像如烟而已!”他故意将如烟二字说的很重,眼神看着子淳。
子淳静静地看着熙和的举动,那本是儒雅的脸庞上,像蒙了一层阴翳似的让人心惊。琥珀色的眼眸,没有预兆的,笼上了那熟悉的淡淡的邪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