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心计

这窗外黑魆魆的屋檐上,两个半大的身影匍匐着。他们只探着小小的头看着屋里的一切。屋子里油灯把整间房子照的亮晃晃的,内中的软榻边上,一男一女正在说着什么。那女子高高在上的看着蜷缩在脚下的男人。男人好像受了伤,看起来很是虚弱。

行止跟着徐轶来到这议事厅前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宋新洛好像再审着里面的那个男人。那个男人行止见过几次,他是将军曾经的卧底,后来就跟着宋新洛,替宋新洛卖命了。

徐轶看着议事厅中的一幕不禁皱了眉头,虽然这种场面他已然经历过很多,可是像今天这种状况他不禁还是会心生厌恶。想起自己从昏迷中醒来便忘记了一切,是屋中那个女人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他是徐震天的儿子这个无法改变,可是屋中的那个女人,真的是自己的娘亲吗?他一次次地躲着她,他觉得对那个女人的感觉其实是生疏的,所有人都会说那个女人就是他娘,可是她骨子里有他说不出的陌生。到底哪里错了?徐轶其实也是说不清的。

徐轶摇了摇头,看了一眼身旁的行止。这个行止,从自己醒来后就一直跟着自己。他自称是与自己一同长大的侍从。凡是都依着他,顺着他。任打任骂,任劳任怨。行止是孤儿,听宋新洛说行止是徐震天曾经从山上抱回来的孩子,当时他在襁褓之中便被人抛在了山上,是徐震天救了他。后来自己出生,徐震天便将行止给了自己要他做自己的贴身侍从。从自己醒来到现在,自己其实是喜欢行止的。爱他的个性,不像这里的其他死士一般,死气沉沉。

屋子里的人还在说着什么。那个男人抬起脸看着宋新洛,眼中尽是悲伤。

“夫人,求夫人暂时饶了属下……望夫人成全!”

宋新洛脸上带着倨傲的神色瞪视着脚下的人。

“童御,你既是死士就应该知道我们死士的规矩。我们的规矩还不曾被人打破。”她扯动嘴角,笑出了一个冷傲的表情。

“是,属下知道,待属下找到自己的兄弟时,必将自行了断。”他说得决绝。

宋新洛斜瞥了童御一眼,这个男人,不是没有不可利用的价值……

她走到窗边,推开仅露出一条缝隙的雕花窗户。月光似瀑布一般倾泻而下,月色如华,照在身上竟是这样美丽的感受。宋新洛闭着眼睛,深深的吸气,仿若要将这山林之气尽收肺腑。甜甜的芬芳带着凉意没入身体,一股子的自由质感油然而生。这样子的山林,住着果真让人神清气爽!

倏地斜眼看见屋檐上探着的两个小小的头颅。宋新洛笑了笑。她掐准了时间,他们必会出现。这两个小小的人儿,心思也是异样的多。

徐轶和行止根本不知道宋新洛从那条大路上走是为了引起他们的注意。他们只看到宋新洛和黑衣人背着昏倒的童御沿着那条用林中树木设了阵法的大路招摇上山,却不知道,这本是引起他们注意的一个假象。

宋新洛笑了笑,眼中闪现出一抹精光。她从未想过要真杀了童御,她了解徐轶的性子。这个小人儿,他对她依旧怀疑,就算告诉他自己是他的母亲,他也仍旧对她排斥。不过,这孩子天生善良,这,恐怕该是他的弱点了吧。

宋新洛的眼中弥漫出一股子笑意。她将这笑尽数压下,回过头,仍旧看着童御。她用手拨开童御的头发,抬起他的脸。这脸,剑眉星目,面容刚毅,说不尽的正气凛然,若如不是那眼中的无尽悲伤和哀恸,她会认为这张脸的主人应是一个英雄。

“童御,你知道吗?你现在就像一个孬种!怕死的孬种!”说着,她甩开她的脸,掏出怀中的绢帕,抹了抹自己的手。“现在,你便自己结果自己吧!”她回过头不再看童御,脸对着窗子,眼睛却瞥向檐上的两个小人儿。那个小人儿,她笑了笑。

趴在檐上的徐轶和行止屏佐吸注意着屋中人的一举一动。徐轶在听到宋新洛要童御自己了断自己时眼中充满了厌恶。他的眉头紧紧皱着,握着的小拳头有些微微颤抖。

宋新洛,这个自称是自己母亲的人,自从自己醒来便一而再再而三地杀人。她,像一个十足的女魔头,徐轶想。他微微地叹气,转头看向趴在身边的行止。眼睛如水的望着他。

行止一愣,看向这个性子软弱的主子。他有着不同于徐将军和死士群的善良。他是未来接管死士的人,可是在行止的眼中他并不是一个合适的主子,他的善良,也许有一天会害了他。

“如果公子想救下那人便救下吧。”行止说。

徐轶点头。他当然想救。他讨厌杀戮,讨厌鲜血。如果可能他根本不愿当这死士的主子。

徐轶慢慢起身,跳下屋檐。行止随着他,也翻进了屋子。推开议事厅的门,里面扑面而来的是一阵好闻的书香。徐轶仰头看向宋新洛,行止则低头躬身而立。

见到人来,蜷在地上的童御猛然抬眼,毫无血色的脸看起来有些怖人。而立在一旁的宋新洛眼中含笑,并没有因为不速之客的降临而吃惊。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似的。

宋新洛走过去抬手抚了抚徐轶的小脸。

“轶儿,你如何来了?行止,叫你好生看好公子,你是怎么当值的?”宋新洛脸上微愠,但眼中之意也倒是平和。

“属下知错,请夫人责罚。”行止抱拳跪在地上,眼中灼灼的望着宋新洛。

“是我要来的,不关他的事。”徐轶努了努嘴。双手下垂,眼睛直直的看着宋新洛。

宋新洛笑笑,“是想娘亲了吗?”她蹲下身子看着徐轶。“轶儿是要长大的,不能总缠着娘亲。”说着便向徐轶咧嘴一笑。

徐轶也不说话。径自看着倒在一旁手无缚鸡之力的童御,他的脸比刚才愈发苍白,那脸色薄的如纸。山中夜寒,这地上的凉气又重,他怕是捱不了几时了吧。

好一会儿,徐轶才慢慢开口。

“您……能否放了那人。我看他身子难过,再不放,他会死的。”他说着眼睛又瞟了瞟瘫在地上的童御。

本是精神涣散的童御听了徐轶的话不禁一震。这个和他无缘无故的小主子竟然要救他!他提起一口气死死地看着徐轶,眼中闪着让人看不懂得光芒。

“轶儿是想救地上那人,你可知,作为死士,他犯了死罪?”

“我知道,求您网开一面饶过他吧。”

宋新洛眉眼弯弯的看着徐轶,伸出手宠溺的抚摸着徐轶的头。眼中尽是温柔。

“那轶儿说说你和行止在檐上望了我几时了?你可知道,这议事厅不是你们孩子该来的地方?”

徐轶和行止皆是一愣。

“你原来知道……”徐轶的小脸一红,埋下头去。

宋新洛腾出手环住徐轶。“娘亲怎会不知自己的儿子在想什么?你虽是这里的小主可是年纪尚小,这议事厅以后还是不要来了,等再大些娘亲便让你接管这里可好?”宋新洛的话里满是商量的语气。眼波柔柔地看着徐轶,好似要将徐轶融入这柔波里似的。

徐轶看着宋新洛眼中的温柔与慈爱却觉得陌生异常,而且,自己的潜意识里竟在无可厚非的排斥。他从来不觉得她是自己的娘亲不是吗?她给自己的感觉没想到这些月过去了还是这般的陌生。

徐轶微皱眉头,想把这脑中有关宋新洛的东西全部删除。

宋新洛轻拍着徐轶的后背,眼中闪过一丝凌厉。他还是不信她……

“那……求您放了那人可好?”徐轶指了指童御。童御的脸此刻竟白得骇人。

“不可,这是死士的规定,你爹爹的规定你怎么能破坏?”宋新洛分开徐轶,眼神严厉地望着。

他看起来的确是想救下那人。他可笑的善良……

徐轶低下头,行止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这对母子。

怪不得刚才来议事厅无人守卫。原来夫人知道……

“就当我求你便是。”徐轶小声说。

宋新洛听了那话眼神突然放光。

“轶儿,自你醒后,你可知,这是第一次你有求于我。原来我当你是失忆忘了娘,可现在看来……你还是娘亲的好儿子!”宋新洛有些激动,眼中一片氤氲的水汽。

看着宋新洛讨好的样子,徐轶心里竟开始讨厌这个女人有些假惺惺的嘴脸。

“那你能否放了他,我看他……”

“好,好,一切随了你便是,你是这里的小主,一切都是你说了算。”宋新洛顿了顿,眉眼动情的看着面前的小人儿。“轶儿可知,如果你不愿他死,除了将他收在你身边别无他法?”

行止皱眉。死士中自是有规定,只有主子身边的人才可以免除一死。他神色复杂地看向眼前的小主徐轶。

“可是我已经有了行止……”

“那他只有死了。”宋新洛狠狠地望了一眼像只病猫似的童御,眼睛里满是杀气。

童御冷笑,她,原本就不是简单的女人。

徐轶低头想了想,又看了一眼一身黑衣的行止。他的目光若深潭之水,亮若明镜。他对他和蔼一笑。然后转头看向宋新洛。

“好,那人以后便跟了我吧。”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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