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仙歌(九)
清秋从警察那里出来,深深地出了一口气,那一场谈话,对她来说,那真的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在锋利的刀尖上跳了一场优雅的芭蕾。
女人都是戏子。清秋突然想起某个作家说过的这句话,是的,戏人人会演,可要演的让人信服与接受,却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了。
我做的还可以吧。清秋靠在路边的梧桐树上,心里慢慢有了底,想着乔桢大概很快就能没事了。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清秋怎么也算不到,当某一个细节崩溃时,全局也就像山洪一样,整体塌陷了。那个细节就是:案发当天晚上,清秋一直在家,连门都没出过,10点多的时候,楚楚打电话给她,打的是她家里的座机(是在座机上聊天和是否转接到手机上,警察是完全可以分辨和清查出来的),她们一共聊了有半个多小时。这是铁一样的事实,而向警察提供这个致命的细节的人,就是楚楚。
办案的警察很有受骗的感觉,他想他是多么信任那个女人所做的供词啊,他认为她说的某些话假不了,完全不像是编造出来的,原来,真相却是那么的不堪一击,在那个善于撒谎的女人面前,他成了一个轻信的人。
清秋不知道警察怎么看她,即使知道她也顾不上了,她只是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是楚楚?到底为什么?这是一个比哥德巴赫猜想还让人费脑力的世纪大疑问。
“那个人是你的丈夫!”清秋跑到楚楚那里,一时间,她无从说起,只剩下这么光秃秃的一句话,他可是你的丈夫,你不做什么建设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破坏?
“哦,”楚楚正在那里修指甲,听了这话,头也没抬,对着指甲轻轻地吹了一下,神色自若地说:“姐姐,你也知道那是我丈夫,可是,你好像比我还心急的样子。”
清秋不理会她话里隐藏的讥讽,只是看到她神情还那么悠闲,不由说道:“你知道吗,你这么做,严重一点可以致他于死地,现在的警察,当他们自己无能找不到真凶的时候,他们可以把无辜的人投进监狱,只要是表面证据对那人不利就成。”
“我知道。”楚楚依然姿态娴雅地放下指甲锉,然后拿出一瓶指甲油,开始仔细地涂指甲。
指甲油是殷红的一小瓶,闪烁着艳丽刺眼的光泽,清秋蓦地怒火上升,上去啪的一声扔在了地上,地毯上很快渗出一小片红色的印记,像血。
“有必要这么生气吗?”楚楚见姐姐失态,却神色如常:“我只不过是说出了事实而已,事实上你确实做了伪证。还有,你以前也教过我的,这样的事情,这样的局面里,妻子做的证词一定是可信的,而一个连自己的妻子都要出来指证他的人,那是什么样的人?”
清秋无言,半晌才说道:“我明白了,做伪证是要坐牢的,可你究竟是要看着我坐牢,还是要看着你丈夫坐牢?或者,你是希望我们两人都坐牢?”
“别再说你丈夫,”楚楚突然脸上变色,低叫道:“姐姐,你也说了那是我的丈夫……”
清秋见楚楚掩面而泣,不由蹲下身,抚了抚她的肩膀,楚楚很快就让开了,她抬起头,清秋看到她的眼泪一点一点地收了回去,眼神很冷,那种冷冷的眼里的风景山色,让清秋莫名地感觉陌生,还有,她和她之间,立刻出现了迢迢的距离。
“第一次,我发现你们俩有暧昧,是在婚礼上,”楚楚低声道:“那时候是在化妆间,他让你帮他穿礼服,我发现没人注意的时候,他就握着你的手……那时候我想,也许他只不过是对你很倾慕,很有好感而已,不是很多男人对我姐姐都很倾慕的吗?然后,是有天晚上,我去找你,我看到他开车送你回来,你们俩在车上接吻,他的手就一直放在你胸部……我就安慰自己说,搂搂抱抱的也不算什么,反正只要我没亲眼看到你们俩在床上就可以了……我承认,我很有虚荣心,我也很在乎别人怎么看我,这个社会要求女人有一个说得过去的婚姻,我想至少我的婚姻外表还是很光鲜的,谁会来管我内在是不是千疮百孔水深火热?我要维持这个美好的海市蜃楼总是要付出点代价的。”
“所以,我一直在忍耐……我是乔家的少奶奶,我丈夫有钱,有学历,有地位,长的帅,表面上对我也很不错,有多少女人羡慕我,我所拥有的一切就是她们毕生奋斗和追求的理想。我的婚姻很美满,是的,我的婚姻很美满,连我自己都差不多要相信了……”说到这里,楚楚微笑起来,她的笑容落在清秋的眼里,却不是飞扬,而是苦涩。
“姐,只有我自己才真正知道,我这个少奶奶是什么货色,我只不过是买一送一时的赠品,没有你,他不会娶我;没有他对你的爱情,他不会娶我;如果不是他怕失去你,他根本不会娶我……我很明白,我只是一个捆绑式销售中的货物……”
“楚楚!”
“别说啦!”楚楚摆手道:“求仁得仁,我以前对自己的角色也很满足,你要爱情,我要名分,我们各不相扰。可是,现在你把这一切都改变了,”楚楚说到这里,声音冷的更像一阵萧瑟的冬风:“你居然为了救他,昭告天下你们俩的暧昧关系,还说你们在一起打过野战,你让我这个乔家少奶奶,乔桢的正牌老婆,脸往哪里搁?我以后还怎么见人?”
清秋觉得楚楚的脸沐浴在室内的灯光下,有一种失真的光。是的,她已经不认识她了,她一直觉得妹妹天真,纯朴,简单,明朗,没想到她还是隐藏了那么多那么多的心思,原来,所有的纯真的一切,只不过都是她韬光养晦时擦的一层粉底。
这都是我的错。清秋愧疚地想,都是我的错,才让她变成那样的。
“楚楚,姐姐和你说对不起,但是,和你的面子比起来,乔桢的安全是不是更重要?”
“我管不着,”楚楚生硬地回答道:“我从前以为我是爱他的,但后来发现其实不是,我管他坐牢也好,干吗也好,关我什么事?我永远都记得他和你颠鸾倒凤之后回到家,然后对我一脸漠然和拒绝的样子,这样的男人,我管他死活!”
一直有一点决绝的,冰冷的,冷漠的气质,像种子一样播在楚楚的心底,现在,它们是开花结果了,而且,还非常茂盛。清秋心恸不已,过去搂住她的肩:“不管怎么样,也不管他是怎么对你的,可你不该把他往监狱里推。”
“其实,他的死活真的与我无关,”楚楚正色道:“姐,你错了,我不是看到他坐牢我开心,我是,他坐牢你会很伤心……”
这句不怎么合文法的话清秋听懂了,她渐渐心灰意冷,说道:“你怎么可能是我妹妹?我没有你这样的妹妹。”
我没有你这样的妹妹。这句话像钉子一样,一下一下钉进清秋和楚楚的心里。是的,她没有这样的妹妹,仅仅是为了让她伤心,就可以把一个无辜的人送进监狱?
楚楚有一万个理由可以恨她,报复她,她都能接受,清秋想:可是她不应该,也不能用这样的方式。
清秋回到家,一个想了很久,晚风很凉,吹的满室的空气都起了夜的涟漪。清秋自己鼓励自己道:振作点,在这样的时候,就不能再想那些婆婆妹妹小鸡肚肠的东西了,应该做点有建议性的事。
她很快把楚楚,把那些纠结缠绕的一塌糊涂的事先放在了一边。
第二天下午,负责乔桢案子的警察开会回到办公室,下属对他说,清秋来了,要见他,“头儿,她等了你一下午了。”
警察听了皱了皱眉,心里不想见,可是听说都已经等了他一下午,礼貌上有点说不过去,便想了想说道:“那就让她进来吧。”
“我很忙,有事快点说。”这是他看到清秋之后的第一句话,确实他已经为这个案子忙的焦头烂额了,这样的无头公案,对他来说是最没劲同时也最棘手的。
“对不起。”
对不起?他心里有点好笑,对清秋扬了扬眉,怎么,因为对我撒了谎,利用了我的信任做了伪证,所以今天特意来道歉?
“不必了。不过我有点奇怪,你看上去也不像个无知妇孺,你知不知道做伪证是要坐牢的?”
“知道。”清秋坦诚地回答道:“情节严重,妨碍了警方办案的,还曾经有个人因为伪证坐了3年牢。”
“很好。”
“如果我因为做伪证要坐牢,我无怨无悔,因为我确实是知法犯法。可是,在此之前,我想再为乔桢做一次‘人格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