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欢(六)
“当年如果不是你,那么我妈妈肯定是死刑,我没有了妈妈,我就成了一个孤儿,那我一定会堕落的;也就是说,如果没有你,就没有现在的我;有了你,有了妈妈,我才会对自己说,我不能堕落,我要让自己变得很美好。”
谢立文听了,心想:那么,还不依然只是感激吗,因为这种无言感激,你才把身体给了我。
“好了,”洁尘看了看手表,然后起身替他拿过西装:“都10点多了,我想你女朋友晚上一定会给你打电话的,你回家吧,不然,又要让你为难了。”
“我就见不得你为难。”洁尘边说边把他给拉了起来,然后给他整理衣服领子:“早点回去,别让她担心。”
谢立文说好,他很听话地让她给他整理衣服,整理领带什么的,在她面前,他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仿佛是觉得,他的前妻又回来了。
出了洁尘住的那幢大厦,那种恍惚感更加的浓烈。谢立文甚至感觉自己就像是聊斋故事中的书生,进入了某个神秘所在,然后享尽富贵风流,可是第二天早上起来,一切都随风而逝。他开着车,没有回过头,他怕自己像那些书生一样,一回头,就发现,自己曾经进入过的华厦,在转眼间变成了一堆废墟。
回到家,迎面屋子里亮着灯,自从那次小允在门口等了他大半夜之后,他就把家里的钥匙给了她一把,所以今天亮着灯,他就知道小允来了。
“小允,”他站在客厅里叫道:“你在哪?白天你没说今天会来么。”
“我在这里。”小允抱着一盆兰花从阳台过来:“晚上听天气预报,说半夜会有寒流,你最喜欢的兰花都在阳台上,我怕冻坏了,反正你是不会记得把它们拿进来的。9点多给你打过电话,一直都不通,我就自己跑来了。”
“哦。”谢立文听着她絮叨,也就没再说什么。
“你去哪了,电话都不通?”
“和一个当事人一起吃饭,明天我要上庭,今天大家再沟通一下。”
“哦。”小允转身把兰花放在茶几上,谢立文想起来得赶紧洗澡,不洗澡说不定会有麻烦。
“我去洗澡。”他匆匆把西装一脱,就进了浴室。
可是千算万算,谢立文没算到洁尘会给他发短信,他一出浴室,就发现小允虎着脸,拿起手机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他拿过来一看,是一条短信,只有很简单的一行字“谢谢你给了我一个美好的夜晚。”
谢立文顿时松了一口气,心想谢天谢地,这场官司还是有的打的。什么叫“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夜晚”,那就是有很多种解释,就看人怎么引导了。
“小允,刚才我撒谎骗你了,”他正色道:“我说和客人吃饭,其实不是,我是和洁尘一起吃了晚饭,吃牛扒,当然,还有老宋。”
按谢立文对女人心理的研究,他知道,当男人第一次故意说一个很不着调的谎言,而第二次说的仍然是谎言,但是相比之下,女人会比较相信第二个,只要你说得态度看上去诚恳而真实。例如,当老婆问老公,你今天晚上在做什么?老公第一次回答:加班。谁信你啊?老婆追问。对不起,我撒谎了,其实我不是加班,是和同事去KTV了。做老婆的会比较相信他的第二次回答。哪怕真正答案不是去KTV,而是去更无法言说的场所。
果然,小允有点相信了:“可是,你们三个人,有什么美好的夜晚哪?”
“老宋走的很早,有个当事人有重要的事情找他去救命,我陪着洁尘吃完饭,然后送她回家的。”
“然后呢?”
“有什么然后?”谢立文说道:“人家对我,也不过就是少年时的一点憧憬和幻想,仅此而已。”
“也是哦。”小允想了想:“人家可是着名的女主播,多少男人心里的女神,她能看上你?真是的。”
“是的是的,除了你,没人看得上我。”谢立文感觉自己过了一关,顿感轻松:“很晚了,今天别回去了吧。”
“好,”小允答应道:“也成,明天从你这里去上班还近点儿。”
谢立文换了睡衣就想睡觉,小允撒娇道:“这么早就呼呼大睡,多没情趣,要不你唱个歌给我听听吧。”
“有病?”谢立文其实已经很疲倦了,他一把把她拽进被子里,说道:“你是花钱的大爷呀,还让我唱曲子给你听?睡觉睡觉!”
“哦。”小允听了,便乖乖地躺了进去。谢立文搂住她,想着她看上去挺瘦的,脱了衣服倒是肉滚滚的一小头,压在他手腕上沉的很。他猛地想起刚才自己手臂上的另一个身体,那真的是柔若无骨,轻飘如雪。
可是也没容他多想,他很快就睡着了。
过了几天,到了周日,老宋来找他们玩,先是去打桌球,接着一起找了家安静的餐厅包厢吃晚饭,吃饭的时候,老宋说:“今天运动了,我想吃点肉。”原来他为了追女主播,一直在健身和减肥,已经好几个月都吃素来着。
他点了牛扒,对于整月整月吃素的人来说,一旦又可以吃牛扒了,很满足:“哎,”老宋叹气道,开始耍宝,对着牛扒说:“我都有两个月没吃你了。”
“骗人。”小允笑道:“什么两个月,你不是前几天刚吃过。”
“没有。”老宋坚决地说:“不相信我的毅力是怎么着?”
“就前几天吃的,我记得很清楚,你和谢立文一起吃的,那天,我记得还有寒流来的。”小允很少在谢立文那里过夜,所以,她对她最近一次究竟是什么时间在他那里过夜的,记得非常清晰。
老宋没看见谢立文给他使的眼色,还在那里坚持:“什么呀?寒流来的那天,是15号对不对,那天是我小姨妈第四次嫁人,我还去喝喜酒的,我也吃的都是素菜,我什么时候和谢立文去吃牛扒了?”
“你记错了。”谢立文提醒道:“老宋,你的记性力是越来越差了。”
“什么?”老宋根本没想到这里还有什么奥妙:“我小姨妈第四次结婚的大日子,我还能记错?我也是律师,你竟敢质疑我的记忆力?”
“我说你记错就记错了。”谢立文道。老宋这才明白过来,他想,大概里头有什么古怪,他再坚持说自己没记错,老谢大概就要杀他灭口了。
可他明白的太晚了。小允只是比较纯真,但是她不傻,她早看明白了老宋和谢立文之间眼神的交换,她马上操起桌上一个盘子,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啪的一声,扔到了对面的谢立文身上,叫道:“谢立文,你敢骗我!”
谢立文一时没躲开,手臂被狠狠地击中了,疼的要命,他回头看了老宋一眼,似乎是在说:“我被你害死了,混蛋!”
老宋暗暗叫苦,心说你要我替你圆谎,为什么不事先沟通一下呢,你以为我是你肚子里的虫子,什么都知道啊?不过,再下去大概要出人命了,你谢立文自诩为最吊的大律师有屁用啊,被砸死了难道还能爬起来自辩不成。真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看来,还得自己再做一回小丑,他连忙站了起来,上去扯住小允的胳膊,阻止她再向谢立文扔东西,因为小允正在盛怒之中,他只能嬉皮笑脸地叫道:“嫂子嫂子,盘下留人!”
说着,他把小允按在椅子上坐下,半是开玩笑半是假装疯癫地安抚道:“嫂子你要表演小李飞盘的绝技,应该挑一个便宜点的餐厅才对,这里可是高档餐馆,用的餐具都是特制的英国骨瓷,咱们砸着不痛快呀。我认为,所谓打砸抢,都应该是由着性子来,砸他一大筐噼里啪啦的,听的那叫一个脆生劲儿,这才有意思嘛,可这里的盘子都太贵了,成本太高,过会儿得赔死人的呢,犯不上,是不是?”
老宋先把小允给按捺住了,那么,后面的一切,就都得看谢立文自己了。
小允和他回到家,又是趴在床上好一阵呜咽,谢立文想,这头小熊猫还肯跟他回家,还肯对着他哭,看起来事情就不是最糟糕最坏最不可收拾的。于是,他打起精神安抚道:“我求求你了大小姐,别哭了成不成?”
“你为什么要骗我?”
“不就是怕你多想吗,怕你误会我。”
小允一边哭一边从纸巾盒里抽纸巾擦鼻涕眼泪的,谢立文见了,赶忙先伸手过去替她拿了一张纸巾,然后温柔地给她拭泪:“我就怕你这小东西误会我,懂吗?”
“你和她上过床了吧?”小允呜咽着问。
“绝对没有。”谢立文回答道。他想,什么都可以认,就这条罪名不能认,一认那就糟了,那一切可都是流水落花春去也,从此“天上人间”了。
“那她说什么美好的夜晚,你们俩,一对狗男女,有什么美好的夜晚,呜呜……还不就是在那里狼狈为奸,呜呜……”
谢立文听她小狗似的咆哮着,还骂他们是“狗男女”,也只好笑笑,抚着她的肩膀,然后在她头发上,脸上,唇上连连亲吻着:“我错了,我错了成不成。”
小允的内心,是极度不能容忍他和洁尘上床的,她就怕他们俩已经上过了,听到他如此义无反顾大义凛然地否认了,心里稍微安定了一点:“没上过床,总吻过了吧,你和她接吻了吧。”
谢立文眼看自己是逃不过去了。他是大律师,一般遇见证据确凿的案子,他往往都会和当事人商量,假如是谋杀案,铁证如山,他就会劝他们认“误杀”,不想认谋杀,那就认误杀,罪名可以轻很多,又可以争取个好态度,博取到法官的同情分。
两者权衡取其轻。他想自己什么都不认,死扛着,也得有人信啊,罢了,认个“误杀”吧,早点结案早点去投胎也是好的。
“是的。”
“混蛋!”小允愤怒地抬起手,甩了他一记耳光,因为打的很响亮,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心里就不免有几分心疼他,因为心疼,手软了,就没有再甩他第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