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说所有的天鹅都是白色的
西蒙波伏娃说,婚姻,是传统社会指派给女人的命运。即使到现在,人们还认为女人天赋必须为社会生儿育女,这是她们被迫结婚的理由之一。不结婚,就是不正常,或者那是因为她丑陋,败德,被男人的社会遗弃了。女人一旦结婚,似乎就要和过去断绝,加入丈夫主宰的银河系,完全没有走向宇宙,自我发光的权利。
虽然我觉得西蒙波伏娃的话有点道理,可我还不是这样的“大女人”。我是一个小女人。我愿意加入由男人主宰的银河系——以前是父亲,现在是丈夫作为主宰的星球。因为我爸爸是这世上最值得我敬重与爱慕的男人之一,所以我愿意臣服于他,由他来主宰我的生活。我觉得一个女人生命里有一个这样强大完美的男人,是一种幸福。
当然,我的丈夫还不能与我的爸爸相提并论,可是他也满不错的,外表俊美,举止优雅,对我也很好。虽然现在只是新婚,还是处在非常态的生活里,他对我就像是捧了个瓷娃娃在手心里,时不时地要拿出来看看,抚摸一下。
“结婚真的挺好的,早知道这样,我8岁就结婚。”每当吃完晚饭,洗好澡,
靠在沙发上,天文常常会这样感慨:“有个这么漂亮可爱的女人在我面前转来转去的,还给我做饭,收拾屋子,我真的很幸福。”
其实我并不是如他夸奖的那样会打理家务。我不会手洗衣服,都是洗衣机洗,或者拿到店里去洗,我也不肯洗碗,看见脏碗碟我会发疯的,因此天文给买了个洗碗机。菜倒会做几个,幼承庭训加自学成材,我有时还很以自己的手艺为荣。最拿手的菜式是竹笋烧猪肉,做的地道鲜美极了。我以为我不要说是嫁给他,就是嫁给苏东坡都绰绰有余了。东坡不是说过“无竹令人俗,无肉令人瘦,要想不俗又不瘦,竹笋烧猪肉”吗?
很可惜我们对饮食的偏好有时候来自于家族的遗传或者从小的生长环境。天文欣赏不了这样曲折幽微的格调,他吃菜不喜欢“鲜”,他喜欢“厚”,他是一个喜欢肥腴厚味的肉食动物,每次都觉得我肉放的少,而且对我从来只吃笋,不吃肉,表示很神奇:“宝宝,你是熊猫变的吗?这个竹子有什么吃头,一点味道都没有的。”他的家乡不盛产笋,所以他觉得那只是一段一段的竹子。
我和他吃不到一块儿。还有某些地方也很搅合在一起。比如,我喜欢收集杯子。有次我买了一个搪瓷仿旧的茶杯,他问我:“多少钱?”
我随口道:“8块。”
说完我随手把杯子一搁,到里屋去换衣服,过了一会天文在外面叫我:“你又骗我是吧,”他把杯子向我一照“里面的标签你忘记撕了,82块,你竟然骗我8块。”
我想,那还不是你常常说我乱花钱不懂得节省闹的。
“你看,这只不过是个搪瓷缸子而已,还卖那么贵,你就喜欢做冤大头。”
“我觉得它做的很怀旧,我很喜欢,就买了。”我说:“你看这里还有珐琅质脱了的痕迹呢,做的多好。”
“神经病,”他很不屑地回答:“我们家那里有老城,大家还在用搪瓷缸子喝茶,用久了,脱了一大块珐琅的,有的是,倒是真正天然的,白给你一个你要不要?你又瞎花钱!”
我心里嘀咕道,那怎么相同,根本是两回事来着。
“来来来,”他说着,拉着我的手,到客厅的陈列柜里,打开其中一扇门,说:“你看,这里是一柜子的星巴克杯子,那天晚上,我在星巴克和客户谈生意,谈了半天晕乎乎的回家,想开柜子找个杯子泡杯茶喝,一打开,整柜整柜的星巴克杯子,我晕了,我想我怎么还在星巴克哪?还有,”他说着又去开了第二,第三扇门:“这里是整柜整柜的马克杯,这里是骨瓷杯,这里是日式的,这里是英式的,老婆,家里的杯子你一辈子都喝不完吧,我不明白你买那么多杯干什么?”
“收集啊。”我说:“这是收集品,不是日用品。我就喜欢漂亮的东西。”
“我真看不出它们漂亮在哪里,”他白我一眼:“都只是个喝水的工具而已。”
既然他这么说了,我就不说话,拿一块布出来,开始擦我新买的那个杯子。他坐在我身边,像看一个娃娃一样的看着我,看了半晌,然后在我脸上亲了一下:“哎,你还真是没长大。”
“天文,”我说道,因为妈妈的坚持,结婚后房贷和家里的日用开销都是他出的,他工作也很辛苦,赚钱也并不多,我心里也是很心疼他的:“这个月我去了几家大品牌的新闻发布会,拿的红包很丰厚,比我一个月的工资还高,过几天我给你买一套阿玛尼的西装吧。”
“不要买那么贵的,”他拒绝:“好几万呢。”
“男人出去见客总得穿的体面点。”
“真的不要。”他还是拒绝:“你这个小家伙,老是说自己没钱,钱不够花,看起来灰色收入还挺多的嘛。”
我听了笑笑不说话,只顾低头擦杯子。
“乖,以后不要乱花钱了,知道吗?”
“噢。”我应道。话是这么说,只过了两天,天文又抓着我问道:“宝宝,你为什么又骗我?”
“我怎么啦?“我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看,”他指着我每天上班背的一个包包说:“你告诉我说是地下城花200块买的,可是我今天去那里看了看,你还真当我是傻子,仿的和真货都看不出来?这包专卖店要8000多呢,抵得了我一个半月的房贷。”
“不是的,”我解释道:“我认识他们的产品经理,他给我六折,不要那么贵的。”
“那也快5000了,”天文轻蔑地说:“就这么一块尼龙布,卖那么贵?”
“这个尼龙,在他们国家,是给空军做降落伞的呢,不是普通的尼龙,”我说“还有,我需要这么一个大包,实用,结实,也好搭配衣服,他们的质量还是过得去的,至少可以用两年,钱不就用回来了?”虽然我花的是自己的钱,可是我还必须向我丈夫解释,我为什么要花这样的钱,我心里也很别扭,因为我一辈子都没向人这么解释过,费过这样的口舌。不过,我想,他还是很喜欢我的,喜欢的要命,他真是把我捧在手心里那么的疼。在他的朋友圈子里,哪一个不是夫妻两个一起还贷,一起出家用,一起搭伙过日子的,他们过日子的钱哪会像我这么泼洒,还买一个80多块的搪瓷杯子,那老婆还不要被家里的男人给说死了。而天文也不过只随口说了我一句。
“像我这样的新闻民工,我需要这样的大包。”我半开玩笑地告诉他。
“以后不要再骗我,”他正色道:“也不能怪你,主要是你的工作造成的,‘当你穿上杰米周的鞋子开始,你的灵魂就开始背叛了你’,”天文忽然念了这么一句《穿Prada的女魔头》里的台词,然后道:“干你们这行的女人,灵魂都统统卖给名牌店了。”
我听了心里很是有点不舒服,不过当时也没说什么,因为我想他是绝对无心的。但是我受不了他对我的过去所采取的追究的态度。当他在我的大腿根部发现那块刺青时,他有很久都没说话,过了半天,才问:“你很爱他,对吗?现在还想他吗?”
而我不想再回忆过去。我不愿意再去想和江南在一起的一切点点滴滴。我想我从前再是和江南爱的痴狂,可那已经都是过去了,有什么事是经得起岁月的切割的,从前再是轰轰烈烈的感情,如今已然被时光的刀割成一块一块,一片一片,割的零零碎碎,丝丝缕缕了。
对于他的这个问题,我破例没有回答他。他只是隐隐地知道一点点关于江南的事:他不会说话。他家里非常富有。其他的,一概不知。
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样的问题。我也不知道该如何直面这样的问题。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当时我面对着天文的提问,我的态度是不对的。
那是老总的一篇文章教会我的。她在文中这么写道:“中秋节前的一个聚会。我丈夫在人群中,忽然微微向对面的一个女子点了点头,然后在我身边轻声说道:‘我前妻。’,咦,原来是他的前妻,看起来她只是一团绚丽的光影,然后很快消逝了。我嘴里回答了一个字:‘哦’。我丈夫是一个绅士,他必须告诉我那是他的前妻,否则在别的诚遇见,她认识我,我不认识她,有点尴尬和不公平。回到家,他又轻描淡写地谈到了他的前妻‘很善良的一个女人。不过有点粗心。’就那么一句话,结束了他的前妻。我的回答还是那个字‘哦。’后来我一想,我丈夫说好听点是善于应对,非常懂得女人心理;说那个点,简直是老奸巨猾啊。你看,男人对于自己的前妻,或者前女友,在现任面前,不可以一句都不提,也不可以说个滔滔不绝;不可以说她的坏话,也不可以把她赞美很的过分;这个分寸要是掌握不好,那真的是在家里埋藏了一个炸弹。我丈夫只说她心地善良,妈的这算是什么优点,他就不敢在我面前说她很漂亮很性感;他又说她的缺点是粗心,也是,要是说得她大奸大恶的话,那他自己成什么了?我丈夫,真乃神人也,我对他的钦佩就犹如滚滚长江东逝水一样。天下有前任的男人女人们,你们有空也可以借鉴一二。”
看完老总的文章,我才恍然大悟,感觉到自己当时的错误,但是悔之已晚。天文已经在心里判定我,一定还是非常爱那个男人的,并且永远都不会对他忘怀。他说,不是大家都这么认为,女人对她生命里的第一个男人,第一段恋情,永远都会刻骨铭心的吗?
可是,波普尔说过,不管我们已经看到多少白天鹅,我们也不能证明所有的天鹅都是白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