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驻(三)
她不知道他要带她去什么地方,干什么。
眼见得舞厅的门首那挂着大幅明星照片的画报,那些女明星搔首弄姿地摆着让人脸红心跳的姿势。她的脸不禁地被窘得通红。想起裴泽尘那些左拥右抱的花边新闻,不觉得又有些鄙夷起这样的诚以及面前的人来。
“宋小姐,请……”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对着她。他叫她“宋小姐”而不是杜若。这证明了他们二人之间并不是十分熟络的关系。
她开口问他:“裴少,你该告诉我的,你带我来这种诚是为何。”她的眼中闪过警惕。他看到了,不由地心中动了动。
“我是想请宋小姐帮我。”他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宋小姐女中豪杰,当年宋小姐不是还为着崔先生的事来找过我?”
杜若的脸上划过一丝失落,但是很快的,倏然而逝。
“我只是想请宋小姐帮忙,别的事,宋小姐是不必知道的。”裴泽尘说着,嘴角向上扬了扬。
杜若看着裴泽尘强硬的态度,知道这次无论如何也是逃不掉的,也不说什么,遂随着裴泽尘进得舞厅来。
舞厅里,舞池中不少客人正随着音乐跳着时下最流行的文明舞。一对一对交织在一起的男男女女,没有什么忌讳似的在一起搂抱。女人们都穿得很少,即使是在这样的冬季。仿佛只在舞厅中,那些狂热的气氛就能带动着人们驱除周身的寒冷似的。男人们一个个忘情地抱着怀中的摩登女郎,手不安份地在女人的身上游走穿梭。亦有为数不多的外国人,一个个蓝眼鹰鼻,装扮时髦。
舞厅中的光线是暗淡的,变换着色彩的灯光闪烁不定。舞池的四周,大量的西洋沙发散落其中。像是海滩上美丽的海贝。星星点点。
裴泽尘挑了一个靠角落的沙发坐了,抬起头,正看见杜若有些不自然的脸。
他看她的模样深知她是头一次到这种诚的,也不逼迫,只是笑了笑。
“来,到我这里来。”他指了他身旁的位子,示意杜若坐下。杜若皱了皱眉头,最终选了离他较远的另一条沙发。
有侍应过来招呼他们,裴泽尘点了些杜若不知名的洋酒。她有些心不在焉地看了四周的环境。这时候郑永已经不知去向了。裴泽尘安闲地坐在杜若的身侧,瞅着杜若,像是在琢磨着什么。
“我听闻宋小姐是崔天松的远亲的,怎么如今却不再在崔家相见?”
杜若听到了,咬了下唇,没有说话。
“崔天松现在是军政府出色的财政司长官,在李总长的手下可谓是如鱼得水。想必宋小姐之所以能进欣荣报社,也是托了崔先生的关系吧。”他笑了笑。
适应端了洋酒上桌,裴泽尘将一杯橙汁推到杜若面前。杜若答谢了,便端坐着,再不说话。
裴泽尘只当是杜若初来这样的诚,不甚习惯,也再不多问。
这时候,舞池中的音乐声突然地停了。人群渐渐地散开,两个同样是一身戎装的男人向着他们走过来。
“两位叔父,今日泽尘的安排你们是否满意?”裴泽尘站起来对着面前的二人客气地说。
那两个男人各自搂了身旁的女郎,带着薄醉,一脸嬉笑。
“还是泽尘安排妥帖,让叔父们这么大的年纪也能有精力来这里快活快活!”一个男人说着照着身旁女郎的脸面亲了一下。杜若看见了,忙避过头去。
“老许,你看——”另一个男人似乎注意到了裴泽尘身旁的杜若,胳膊肘碰了方才说话的男子。那男子也注意到了,不由地狡黠笑笑。
“泽尘,你什么时候换了这样的口味?”他对着另一个男人使了眼色。那男子会意,也开口说道:“是啊,泽尘,你不是与那个叫什么水仙的交情犹甚,怎么如今却带了这么一个满身学生气的女娃!”说罢哈哈大笑。
裴泽尘干笑了两声,眸子中不经意划过一丝阴婺。杜若看得清明,不禁打了寒颤。
这时。本是安静的舞池一下子又热闹了起来。原来,场子中不知什么时候竟是放了这种欢快的音乐。比起方才的靡靡之音,倒是让人身上充满了活力起来。
“贤侄,这可是西洋音乐,贤侄曾在欧洲留学多年,这文明舞当是会的不少。今日怎么也得露个一二手才行!”被唤作老许的人说罢望了裴泽尘身旁的杜若,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裴泽尘笑了笑,也不答话,躬身对着杜若做了个“请”的姿势。
杜若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眼见得裴泽尘抬起头对自己微笑,心中微微地一怔。他的眼中,盛满的,是不容拒绝的表情。她咬了咬牙,将手交到了裴泽尘的手中。
音乐声起,不少的舞者随着拍子欢快地起舞。杜若在女校是学过西洋舞的,对于这种音乐,自然是不甚陌生。只是,在女校中,她的舞伴是女子,而如今,却换成了眼前这个男子。
她不自觉地低下头来。只觉得目前的状况足以让人的脸烧成烫人的绯红。她的手被裴泽尘握在掌心。她能感受到他的手上熨帖出的热度,以及手掌中那因为常常使枪的缘故而磨出的厚重茧子。
裴泽尘低下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脸。他的鼻息喷薄在她因为脱掉外套而裸露出的颈子上。她有些许的战栗,他却贴的更近了。
“宋杜若,谢谢你。”他突地说出一句这样的话来。
她抬起脸望着他,他的轮廓距离自己是那样的近。不住地,她又红了面颊。
他眼看着她一双似含水的秋眸,带着迷惑的光在自己的眼前一闪而过,心中某些柔软的地方似被什么给轻轻触动了。他只对她微微一笑,心就不禁地软了下来。
舞池中间的地方,光怪陆离的灯光随着起舞的人群不断地变换着各种色彩。那些好看的灯火反射在他金属制的简章上,散出冷婺的光。晃了她的眼,也晃了她的心。
她只随了他的步子欢呼雀跃。她不知道,一个行伍出身的男人可以将舞蹈跳得这样好。心中不由地小小惊奇于,自己的这个发现。
不远处被裴泽尘唤作叔父的男人,正坐在沙发上欣赏着他们的舞蹈。杜若下意识地向他们看去,只觉得他们的身上,散着让人不明就里的森冷。
“来了!”正在这时,本是专注于舞蹈的裴泽尘突然地说出这样的一句,杜若本能地刚想抬头,却被一股力量朝着一旁拥去。
“砰!”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划过长空。伴随着硝烟与凛然的杀气,在这一刻交织与显现。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骚动。所有人,受了惊吓后都在仓皇地逃窜。杜若被裴泽尘护在怀中,身子紧紧地挨着他有些冰冷的戎装。她屏了呼吸定睛朝着人群之中望去,却看见骚乱的人群中凸现出一个黑洞洞的枪眼。
“裴少——”她大惊失色,伸手指向那正向他们的方向瞄准的枪眼。方才的那一声枪响,显然也是从那个地方爆发出来的。
裴泽尘显然也注意到了那里的情况,嘴角划过一丝没有感情的笑。接着他双手抱起杜若,飞快地窜向最近的沙发。
“砰!”的一声。那一枪打在了沙发扶手上。溅起的烟尘中,夹杂着浓重的硝味。
裴泽尘暗暗地咒骂了两声,然后掏出自己腰间的配枪,对着头顶连开三枪。
“砰砰砰——”一连串的声响。然后,舞厅的大门被一众济军打扮的人给撞开了。
“都不许动!”郑永当先带着兵士闯了进来。“给我统统围住,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去!”他说着,然后向人群中四散望去。
舞池中原本伪装成客人的官兵们,这时虽然手握着兵器,却全部被裴泽尘的济军卫戍围在场中,一时间对峙起来。倒没有什么人敢轻举妄动。
裴泽尘拍了拍身旁的杜若,似在安慰她没事一般。然后他理了有些凌乱的衣服,站起身子。
这时候有将士扭着两个身着戎装的人过来,看见裴泽尘,统统行了军礼。
“妈的,小兔崽子。你他妈在这儿等着我们呢!”被扭住的一个人恶狠狠地说。
杜若望了,不禁心里一惊。那二人,正是方才被裴泽尘唤作叔父的人。而如今说话的,便是二人之中的老许。
“许统制,泽尘不才,并不知道叔父在说些什么。不过方才那一枪,倒是放的有些早了!”他说着嘴角一阵冷笑,连看着那人的眼,也透出一丝寒意来。
“哼!小子,你要杀便杀!只是我欧阳强不服!”二人之中的另一个人说着,然后看了被郑永一枪毙命的那个刺客。嘴角一阵抽动。
“不服?欧阳统制不服倒是有理。泽尘少年掌管三军,有勇无谋,倒是让许多人有所不服!”他冷哼了一声,“只不过,这济军的天下还是姓裴的,只要有我裴泽尘一天在,这济军的天下就不会易主!”他说得大义,连一旁的杜若,心中也是一震。
人人都说裴大帅的儿子是个草包,如今看来,裴泽尘若不是有一番手段,也绝不会坐到如今的位子上来。
老许有些气愤地瞪着裴泽尘:“你这兔崽子,那是爷爷我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天下,如今却让你这个小崽子白手捡来。你有能耐放了我!看我老许不一枪毙了你!”他说着就要挣开兵士们的束缚。那些战士平日里也不是吃软饭的,自然让他走开不得。
这时候,本是提着刺客尸首的郑永突地走到裴泽尘的身边,附在他的耳朵上说了什么。
只见本是神色凝重的裴泽尘突然地笑了。
“哈哈,如今张司令已死,焦延铁路的主控权已在我的手中。你们,还有什么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