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千回(五)
这天。
入秋的夜已是如同蒙了黑绒的纱一般的漆黑,天空中倒是看不见任何的星星或是月亮。
有风从四处吹来。已是秋季正常的风了。吹在身上的时候满是透心的凉。彻骨的,直通到人的心坎里来。
因为公事繁忙的缘由,崔天松每天回家都是很晚的。这些个日子中,他不仅仅是要为自己的医者事业奔波,还有崔氏压在他身上的担子,沉重的好似一把红铜的枷锁。生了锈的难捱。
夜里的风吹在身上是舒适的感受,和着轻盈的树影婆娑。横亘在人眼前的,间或有绮丽的汽油路灯散发出的浅浅的光影交错。还有灯火通明间的远方,灯火如豆的人家。散布在来来去去的过往中,像是时代的冲绳。
这,本是个美丽的夜的。
杜若站在二楼的楼梯口,身上薄薄的睡裙被夜晚的凉意侵染着,晕出一身浅淡的微冷。她的身上只搭了绒毛的披肩,金黄的穗子垂下来在她的胸前与后背摇曳生姿。像是调皮的小猫,呜呜地闹着小脾气。
她掐了那垂在手边的一根穗子。指甲碰到那软软的绒毛时觉察到一阵舒心的柔软。像是腻人的甜食,让人百吃不腻似的。
这时候崔天松正被小杨搀扶着进门。潘妈开门的时候对着小杨一阵啰嗦的埋怨。
“大少爷就算是心情不好,也不该这般不顾性命地跟人拼酒。你也不担待些,真是作孽!”她说着也去搀醉眼怔忪的崔天松。
小杨也不反驳。即使他只是个安分守职的司机,主人的这些琐事本不需要他的担待。
杜若皱了皱眉头也从二楼下来。
最近的这些日子,崔天松宿醉的场景她倒是见得多了,到了现在也是见怪不怪。她知道如今的他压力是极大的。背后的几座沉重的大山,好似要压得他喘不过气似的,不留给他一丝一毫好整以暇的罅隙。
潘妈说她要去厨房给崔天松熬一碗醒酒汤,把崔天松扶到沙发上便匆匆地离开了。
小杨也站直身子看向杜若,眼中是暗淡的光彩。
“大少爷今日与李小姐吃饭,二人好像又闹了别扭。”小杨说着叹出一口气来,“可怜了大少爷,原先是那样好强的一个人,如今却因为家道中落处处受气。”他摇了头,脸上划过一丝隐忍的神色。
“那就劳烦宋小姐照顾大少爷,我先去车库停车。”小杨说着起身。
一瞬间,这偌大的客厅便又只剩下了崔天松与杜若二人。
晚风透过笨重的门缝吹进来。夹杂着植物清新舒爽的味觉。在这个突兀而来的秋,仿佛所有的一切也只剩了“无边落木萧萧下”的感慨了。
没有星与月的黑夜。浓重的漆黑就是一弯弯浓密的墨,铺撒在天际苍穹。漫无涯际的深邃。那夜色,就真如同是染了墨一样的看不清现在与未来。就连同不远的过去,也好似变成了这无边的令人心惶惶的颜色。
她把他的头放正。好让他可以更加舒服与妥帖地躺在沙发上。他的西服扣子有几颗已经散乱的开了,配合着他本是纯白干净的衬衫,到显出几分邋遢的感觉来。
她将他的头发往后捋了捋。客厅的灯光照射下来,正好为他的身影蒙了一层淡淡的橘红色。这,倒是让他本就温和的线条变得更加地柔和起来。不觉得,她望着他的脸,慢慢地怔开了神。
客厅里的矮几上,那大大的铜钟还在滴答滴答地响着。在这个极其静谧的夜,那突兀的响声就像召唤着魂魄的魔铃。一声一声地撞在人的心扉,好似,想要让人沉醉于这般美丽到不可方物的幻觉。滴答滴答,是多么好听的声音啊!
她静静地看着面前的男子出了神。心中好像是有万千的东西,将整个心房填的满满的。如今,她的眼前就只有他了。他的眉,他的眼,一切都是那么的清晰可寻。虽然,现下的一切让他的形容里带了些许沧桑。他瘦了,他黑了。以至于棱角分明了。可是,他还是那个他。心中的那个人,温柔的就像是阳春三月的春水。波澜不惊的,就到了自己面前。
他的身上有淡淡的酒味,这样的味道,也是令人迷醉的。像是穿针引线的心思,一点点的,就呈在了你的面前。鼻端以及心房,好似在这一瞬已经被他的气息所蒙蔽着。就这般看着他,别的似乎都不愿意再去想。眼前的这个男子,就是令人心疼的所在。
想着想着,嘴角不觉得就勾出了一个不经意的弧度。连她自己,都仿佛没有察觉。但崔天松,却在这一刻突然地醒了。
“大少爷……大少爷……”她看到他不耐地扭动,有些担忧。
他的脸上,是喝酒后染成的醉人的红。酡红的颜色,多像是庭院中曾经盛开的玫瑰。
这一动下去,不觉得,他的身上已经浸出了汗水。他伸手去扯自己系在颈上的领带,一下一下的,似是再做一件认真的事情。
“大少爷,您醒醒……”她推他。他却在这时睁开眼来。
“你……”他皱了皱眉,坐直身子。瞅着杜若的眼中划过一丝警惕与陌生。
他的眼中是喝醉酒后晕出的浅红,像是蒙了一层薄薄的雾,好看而令人心悸。
“呵呵,杜若,我们接着喝……”他突然笑了,看着杜若,像个孩子找到了玩伴一般。
“大少爷,您醉了……”杜若扭捏地挣脱掉他搭在自己胳膊上的双手。脸是发烧般的烫。
可是崔天松却依旧不依不饶,突地就扑到了她的身上,“杜若,这下,你可跑不了了吧!”他突然按住杜若的肩膀,一气地亲了下去。
她只感觉到了天旋地转般的温暖。燥热的气息,不断地从他的身上汩汩的流出。唇边,他的气息是那样的清晰与浓烈,带着掠夺性的,最私心的吻。她睁着眼睛看他的脸,他清晰的轮廓就在眼前。蜿蜒着,蜿蜒着,一瞬间的感触,仿佛是清冽的甘蔗被掐出了甜腻腻的汁水,散在口中与脸前。鼻息间,尽是男子霸道到窒息的气息,晕出了潮湿的暖洋洋的感觉。刹那间的沦陷。就仿若,刹那间的沦陷。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两颊上,燥热的温度还在延伸,不觉得,她回抱了近在咫尺的男子。
“你们在干什么!”一个声音突然传来,带着颤抖着的愤怒与绝望。
她突地睁开了眼睛,联想到此情此情,猛地挣开崔天松的怀抱。这,才回过头去。正看到一脸愤恨的李佩君站在门口。
那厚重的雕花木门不知什么时候给推开了。门上镶嵌着无数金灿灿的铁钉。在琉璃灯光的照射下正发着惨淡但刺目的光。
“密斯李,我……”杜若想解释什么,回头望了身旁的崔天松。可是崔天松却只是闭了眼睛,仿佛睡着了般的安静笑着。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只空余下一弯惆怅的心情以及绯红的面容。眼中的泪水慢慢地漫了上来。
“你们……该死!”李佩君瞪着面前的二人,说出这句咬牙切齿的话来。她被怒气充得红了面颊,这种愤怒的红一直通到了耳根,然后化作一滴哽咽的泪。
杜若是看着那颗硕大的泪滴掉落的,一直地,像是坠在了人的心上。然后再慢慢地融化蒸发,腾出了一阵单薄的水蒸雾气。
李佩君走了,落荒而逃般地携了忐忑的心情,向着漆黑的夜幕奔去。她的白色背影,像是夜中苍茫的魑魅,迷离的,是逃脱了的方向。
半开的门吹来了微冷的风,那风中尽是植物疏离的气息。在这样的夜晚,一切,都好似未知与飘渺无期一般。
潘妈从厨房出来。看着沙发上的二人表情复杂。方才的那一幕她也是看着的。炽热的,像熊熊燃烧着的火。这是难以控制的未来。
她走到沙发前的茶几旁,放下手中那晚熬煮到黑红的醒酒汤。醋酸的香气冒出来晕在整个冷寂的客厅,仿佛吹走了这有些倍感寂寥与尴尬的寒意。
潘妈只是复杂地看了眼前的杜若。那杜若愣坐在沙发上,有些手足无措。
不该的。她原本就并不是这般的人。心中,好似有无数的声音在叫嚣着。方才的吻,就像是醒不过来的一场梦一般。带着诡谲的温度,怅然而来,倏忽而去。仿佛没有丝毫的预兆。
潘妈走后,客厅又回复了先前宁静。死寂的空间里,他与她安静地坐着,谁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这个时候的崔天松已经睁开了眼睛,半躺在沙发上的他,目光呆滞地仿佛眼中只有眼前的天花板。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她本以为他会为刚才的行为解释的。谁想到他却一句话也不再说了。她觉得有些羞愤与气恼。这些无边的情愫全部化成了泪水慢慢地从眼中涌了出来。终于,她还是忍不住地想要告退。可是方站起身子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一股力道拉得重新坐了下去。
“杜若,你等下。”他看着她,表情复杂的仿佛再多说不出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