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慕香这次看到了他的正面,他额骨高耸,眼睛却深深的陷入眼窝里,鼻孔出奇的大,正一张一翕的呼着气。他很老了,布满沟壑的皮肤下面便是崎岖的骨头,中间几乎没有肌肉。慕香几乎要紧贴着他的脸。

你是谁?

那驼背人并没有答话,只是抬眼看了看那张覆盖着蚊帐的旧床。

慕香的烛火似乎也害怕起来,激烈的跳跃了一下,她生怕自己的蜡烛再被吹灭,然后从驼背人袍子里突然冲出一个全新的怪物。

直到慕香站的腿酸,驼背人仍然没有一句话,脸上也没有表情。慕香不敢看他的眼窝,那像是一个永不见底的黑洞,慕香生怕自己的灵魂也陷进去,就像坠入了十八层的炼狱,从此永不超生。

石室的温度骤降,慕香这才觉得冷,不论身前还是身后,对于慕香来说,都是一种难以言明的感觉,恐惧已经远远不能形容这样的感受了。

她只是觉得冷。

你,你好啊。

这句话是从驼背人的嘴里发出的,可是慕香却觉得是从身后传来,因为她根本没有看到驼背人的嘴巴在动,她甚至觉得立在自己身前的是一尊残破的石像。那声音沙哑如炭火,慕香想起了吞食火炭的季布,那个为主人报恩而自残的忠义之士。而看到驼背人的样子,慕香更觉得这个人简直就是季布的化身。

你,什么也不要问。

驼背人的舌头并不灵活,语速慢的令人窒息。慕香只能怔怔的听着,听这个怪人到底要告诉自己什么。

是我,是我把你弄到这里来的。你,你是府里的新人,你不知道这个宅子的渊源。我告诉你。这个孩子,这个孩子才是这所宅子真正的主人。不是袁贼。不是袁贼。

袁贼?

慕香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称呼,袁贼自然指的就是袁向鲤了。那么阴冷如鬼的人,这个怪人难道不怕他?慕香不出声,继续听驼背人苍老沙哑的声音讲,好像是一个远古的故事,听故事的却是一个看似无关的人。

事情,要从十多年前说起,呼,十年了,我得快些讲快些讲。那个时候的袁贼还没有在古昌城里如此作威作福。那个时候小袁贼的官还小得很,老袁贼还不敢太过猖狂。

老袁贼,小袁贼?

那自然就是指的袁怀璧和袁向鲤父子了,他们,他们怎么了?

对,对,是袁氏父子,是他们,是他们害的,都是他们害的,他们害了多少人,没有人知道,那块地,那块地埋的都是尸体,太多了太多了,挖了那么深那么深,都挖出水来了,埋不完,埋不完他们就烧,整个古昌城都飘着灰,人走在路上鼻孔都是黑的。

慕香听着驼背人语无伦次的讲述越发糊涂了,他们害了谁?

害了谁?谁都被害了,害的人太多了。死人都怕他们。

驼背人说到这里,牙齿咬的嗤嗤作响,身子也颤了起来。

袁家在古昌城里的生意开始并不好,因为当时古昌城有一家大户人家,商铺遍布江浙一带,那就是樊家。

樊家?

慕香突然想起她追小璃时,在阁楼里发现的牌位,其中一个牌位上写的是先祖樊哙之灵位,其它都是樊家先祖的灵位,其中一个慕香隐隐约约记得,叫做“樊公宇晋之灵位”。当时她还奇怪怎么樊家的灵位会在袁府呢?这个樊家跟袁氏父子到底有什么关系?

驼背人完全忘了慕香的存在,他自顾自地讲,时间在他时断时续、语无伦次的讲述中回退了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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