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如何同生不同死，嗟余只影系人间（上）
冥夜桅央刚要挥手示意众人将她拉出去，但旋即一阵头晕，脸色开始发乌，一个支撑不住，跌坐到椅中。一名亲兵知道这是中毒的症状，赶紧上前揪起龙辰婉的头发，拽着她直梗起脖子，狠狠问道：“贱人！说，给太子下了何毒？”却没想到，他刚问完，龙辰婉便笑了两声断了气，看她面色发乌，明显的早将毒下在体内，然后咬了冥太子的舌，将毒通过血液过渡给了冥太子。
当军医赶到时，冥夜桅央已然没有了气息。龙城刚被攻下，冥夜桅央方才在昏迷前用纸笔交待，众将在他死后不得发丧，所以灵柩暂时陈放于荣王殿中，只派出暗使，向冥国出发秘密报丧。
一颗帝星遥遥欲坠，即墨非卿望着天象，暗暗皱眉，自语自问道：“怎么可能，明明是颗开元帝星！”深夜，银丝玄衣的即墨非卿飘然而至荣王殿。卫兵被他鬼魅虚指，表面看起来仍站立如常，却均已经被点晕。大步来到冥太子的灵柩前，即墨非卿轻一掀，沉重的棺盖被他错开一条缝隙。
看冥夜桅央那发乌的面孔，显然是中了巨毒，已经死透的模样。即墨非卿叹息一声，轻摇下头，下意识地伸进手，在冥夜桅央鼻尖处一探，意料中的没有气息。将手一搭他脉博，却大惊，冥太子竟然同自己一样，是罕见的至阳之体，腕内隐隐仍有脉动，只是此脉极隐晦，若不是早算得对方命不该绝，怕大意之下，连他也不易探得。至阳之体？即墨非卿重新盖上了棺盖，不禁皱上了眉。
龙城四郊，就连龙望坡后山都驻扎上了冥国兵营。虽然早向城内下了通令，冥军不会刻意扰民，龙城内，除却朝廷官员、世家贵族和大的商户，其余大部平民怕被战祸波及，都自动拖家带口的迁出城外。官道皆有冥军看守，成群结队的难民无粮可吃，日夜盘踞在城门口。冥军为他们搭建了简易的帐子，也只能遮风蔽雨，军队的粮食不可能用来资助难民，眼见着每日都要清理若干因饥饿致死的尸首。
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引自《七哀诗》）
苏天瑟已经弃了马，这个时候，有一点招摇都会引来无数灾祸。而那匹被她撒了缰绳的白马，转眼便被难民一哄而上生生得给分食了。狼烟四起，天地哀嗟，龙国上下生灵涂炭，放眼间，绝粮茹草、饥殍遍野。
天地大，何处可去？天地小，无隙容身！城里象被戒严般，处处都有冥军盘旋查问，城外乱民潦倒片片。苏天瑟别无他法，慢慢竟然向龙望坡上走去。从那高崖上跳下，若死了，便当是向苍生赎罪，若能象上次侥幸逃脱，她就在坡底再入秘洞，以探查即墨盈舞所留的秘密玄机。
苏天锦不清楚她要做什么，紧紧跟在她身后数米远，看她兀自爬山登高，虽然闹不清原由，但既无处可去，索性只默默跟着。
莫识君与阮非泊到底被各自的长辈揪到身边，洛异嘉的太宰府被冥军围了个水泄不通，洛寻卿等人一时间进不得去。也许是莫识君与阮非泊二人不断在争取与说服，使他们的长辈有了不忍心，也或许是莫非央与孟佳鸾对苏天锦这个天生学武胚子放不下，反正无处去，一行众人不远不近的跟着苏天锦，齐齐向龙望坡上而去。
难民象蝼蚁一样，四处飘零，这杂草丛生的荒野山坡，竟然也有逃难的百姓躲在其上。一路不断看到趴在草丛中不动的人，不知是生是死，而周围的人面色麻木，也没有任何人上前翻看。汀芷被洛寻卿拽着，小脸儿满是疑惑，不断追问：“洛姐姐，这些人为什么睡在这儿，为什么不回家呢？”
“都没有家了！”软情越来越烦燥，心里对苏天瑟恨的要命，哀鸿遍野，洛府也已经去不得，现在众人落魄如此，直如丧家犬般，一切都是拜她所赐。更为不甘的是，阮非泊依旧那么死心塌地的跟着苏天瑟，软情一想及此，便极度不甘与忿恨。
苏天瑟万万没有想到，在此地她的身份竟然被人认出。一声扁细的嗓音尖叫道：“她就是苏氏妖女，化成灰儿杂家也认得！快来人哪，抓住这个妖女，杀了她！”一个脸色漂儿白，下颌无须的中年瘦弱男子指着苏天瑟开始高喊，立时有二十来人围了上来，都是些潦倒窘迫的难民。
一听那人声音，苏天瑟就知道是宫里的内监。看来皇宫内早已经做鸟兽散，想必在冥军进入皇宫之前，宫女内监的就有人跑了出来。所以此刻能有人认出她来，也就不以为怪了。本来她样子便出众，不说便罢，一说还有谁不相信，她便是那个红颜祸水。
这个内监站在头里，苏天瑟虽不识他，对方离得如此近，却更加肯定，言语凶恶的指着她告诉那些百姓道：“就是她没错，杂家伺候过她和那个昏君！若不是她，咱们龙国哪来今日灭国之难！”
“杀了她~！”几个妇女边叫着边扑上来。苏天瑟眼睛一花，那几个扑上来的女人被苏天锦毫不留情的踢了回去。同时，他也将天瑟带出了那些人的包围圈子。
“我们走！”苏天瑟不想与这些人起争斗，拉着苏天锦向崖顶跑去。没几步，苏天锦看她体力不支，便将她背起，施展了功夫，边快速向上攀越，边不解的问：“咱们为什么向崖顶去？”言外之意，去崖顶岂不是自寻死路。
“山下到处都是难民！”苏天瑟阴沉回道。她说的也没错，上崖顶，最多被逼迫跳下，看似凶险，却有五分生机，而山下难民聚集，她身份又被拆穿，众人围结下，她岂会活命！
莫识君利索的打昏了几个壮实些的难民后，与阮非泊一起几个纵越，和苏天锦平行一起向山顶而去。而后面剩下的那些十数难民行动虽不如他们快，但却不休不止的粘着，边叫喊着，边一直往上跟着他们向崖顶而攀。
那内监倒也聪明，眼见着与苏天瑟几人距离渐远，向周围人喊道：“你们几个去山下报信，这妖女上了山，同伙会功夫，多叫人来，别让这妖女从咱们眼前就这么跑了！”有四个脚步快的赶紧往山下跑，其余人继续向上攀爬追赶。
孟佳鸾几个飞纵，在隐蔽处将那下山报信的四人点昏了。飞快回到莫非央几人身边，软情虽然不满，却不敢表现出来，不解问道：“孟姨？您这是做何？”
软情的问话遭到对方的白眼，莫非央替孟佳鸾解释道：“崖顶是死路，难民一旦得知消息，众怒之下上山，别说天锦，小莫和非泊为保苏姑娘，定也会受伤！”他话音一落，得到孟佳鸾奖赏性的一笑，莫非央看看山坡上远去的那些人，赶紧道：“我们还是速上去吧！”
龙望坡顶，蒹葭初长成。随着入了五月的暖风，一浪波过一浪，明明是绿油盎然的无尽韧拔之意，给人望来，却只感生命凄楚，万事不由自己。苏天瑟从天锦背上下来，向崖下望去，朦胧胧覆盖着烟雾，就象自己未来的路，什么也看不清楚。莫识君见她离崖边太近，赶忙拦住，心里再多委屈与不满，此时也顾不得和她生气了，手环住她腰向内一撤，关切着轻声问道：“天瑟，来此处做什么？我们回去吧！”
“回去？”苏天瑟要摆脱他的手，却被莫识君更加拥紧，她黛眉轻蹙，忧伤在那清浅双眸中飘漾，“这罪孽之身，何处才得安生？”声音悠远，象是马上就要离众人而去。
阮非泊将她与莫识君一起拽离崖边，声音是一贯的冰冷，却带着无比的坚定道：“天瑟，我们寻个地方隐居起来，从此不理世事罢了！”苏天瑟轻摇下头，即使苟活，她的心，这一生怕也不会安宁！
“听非泊的，我们离开！”苏天锦也赞成道，“放心天瑟，这些难民人数虽多，也拦不住咱们几个！”
苏天瑟心下黯然，“我若与你们不相识，你们与他们又有什么两样，怕都恨不得我即刻死去！”
“乱说！”三个男子齐齐制止她的疯话。
那些难民终于追赶而来，一个个喘着粗气，甚至好几人手里举着不知道从哪里拣来的木棍，成半圆形合围住了面前四人。每个人眼光凶狠，尤其是看向苏天瑟和苏天锦这两个一模一样的人时，恨不得生啖下他们的肉。
“哪个是妖女？”有一个粗壮的汉子问道。
他旁边那个中年内监叫嚣道：“大伙儿看仔细了，个子矮些的就是妖女，杀了她！”他边说边举起胳膊向众人示意。
孟佳鸾一行五人就在这些百姓后方，也不靠近，只是旁观着，尤其莫非央，戏谑的眼神儿撇着，好似在看热闹般。只有汀芷叫着：“不准你们杀少爷！”只是她力气小，被软情使劲的向回拉着。
难民开始向前蹭，也知道莫识君这三个男子身上有功夫，可是对苏天瑟的恨太深，所以各个眼中虽然有戒备，但神色确是凶狠，齐齐向苏天瑟身上射来。有一个大概胆子极小，自己为自己打气般向苏天瑟喊：“都是你，是你害的我们没有粮食吃！”
“杀了她，杀了她！”那个内监使劲高喊着，鼓动着难民上前。
莫非央低声向孟佳鸾道：“这丫头也不知道在宫里和这内监结下什么梁子了！”
孟佳鸾也小声道：“一看就是个小人！”
果然，那内监喊得凶，脚下却移动极缓，慢慢的竟然向后方退了一步，出了难民圈子，声音却不停，“大伙儿上啊，咱们人多，还怕他们不成？”
汀芷哭喊了一声的功夫，那些难民终于和苏天锦等人纠缠到了一起，都是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莫识君他们功夫虽高，却也不忍痛下杀手，只是拳脚下将他们驱赶开罢了。这仿佛更加激起难民们愤怒，不顾身体疼痛，疯了般向苏天瑟身前的苏天锦而去。
除了软情，谁也没有注意，汀芷腰间竟然有硬物，软情搂抱之间觉出，那定是自己今早不见了的防身匕首。本来一直藏在枕头下的，怎么会不见，原来竟然被汀芷掖到自己衣服里了。有种不好的预感，软情张口想询问，但终究放开了自己的手，任凭汀芷跑向难民那边。
“汀芷，快闪开！”苏天锦皱眉喊道，汀芷怎么会突然过来抱着他的腰，幸而莫识君和阮非泊挡他身前，否则自己怎能安全挡住天瑟。这一变化让莫非央与孟佳鸾也警觉起来，尤其莫非央，狐疑的看了眼软情，对方只是着急的看着汀芷，若不是她紧抠着而攥的手掌，面上倒看不出心虚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