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夜晚露宿客栈，虽然这家名为“平安客栈”的规模尚可，但也只有他们这一行几个稀寥入住的客人。软情和汀芷一屋，因为这个智力形同幼童的妹妹白日里闹得厉害，所以软情寻思她现下应该能安稳睡下。谁知道刚为妹妹盖好被子，又闹将起来，汀芷蹬着双腿开始哭：“我要少爷，我要和少爷一起~”
软情这一天让她吵得头疼，再加上晚饭时，看到阮非泊眼睛一直盯着旁桌的苏天瑟，汀芷现下这一闹，软情猛的将妹妹身子翻过来，在她屁股上“啪、啪”连呼了几巴掌，嘴里骂着：“叫你闹，叫你不懂事，看你还和少爷在一起不？”
若是往常，挨这么两下子后，汀芷肯定会安静下来，现在倒好，她象挨宰般的小兽，越发嚎起来，“我就是要和少爷在一起，少爷以前就搂我睡觉的，为什么光要小姐不要我了！”
“你想要少爷和你在一起除非他死了！”软情尖声斥道，一把扔下汀芷，靠在床边开始抹眼泪儿。她这一停歇手，汀芷反而不闹腾了，只是低声抽抽溚溚地，看着姐姐背对着她坐在床边儿哭，自己反而不敢哭出声。
慢慢趴到软情背上，搂着软情的脖颈，汀芷抽噎着轻声问：“姐姐，为什么少爷死了就可以和我在一起了！”
软情甩了两下，没将背上粘人的妹妹挣脱掉，没好气地回道：“少爷人死了，他放在他妹妹身上的那颗心才会死，”接着，似乎觉得这话不应该向汀芷说，万一妹妹憨傻的将话传出去，自己有嘴也说不清了，她将汀芷抱倒，盖好被子半训半哄道，“你听话，再不睡姐姐以后不理你了！”
汀芷撅着嘴，双手攀着被沿儿，“姐姐不理我，那汀芷就会象那些要饭的孝子一样了是么？”软情没说话，熄了烛后躺在床上，汀芷又问，“姐姐总说是小姐让那些孝子要饭的，小姐难道是坏人么？”
软情翻了个身，装睡着不言语，奔波了一天，一会儿工夫下竟然真的睡熟。汀芷圆睁着眼睛，一直这样许久许久，声音极轻的自语着：“原来少爷死了，就可以和汀芷在一起了，太好了！”
却说苏天锦刚刚睡下，房门被轻敲两下。他现在已经不同往日，能够听出是天瑟在外。赶紧轻声开门，果然是苏天瑟，一身宽松的白衣白裤，赤着脚便直窜到床上。
“天瑟？”苏天锦刚开口，苏天瑟冲他食指一竖，“嘘~”，打断了他的说教，冲他一笑道：“就赖你一会儿！”
“天瑟！”苏天锦叹息一声，无奈之下依然轻声说道，“让那些长辈们看到不好，我们现在都长大了，不能不顾礼教！”
苏天瑟没言语，脸色黯淡着，慢慢搓着双手，心里明白，也许在鲁国的时候，她与众人之间就已经不似从前了，说不上是什么让她与这几人陌生了，不是因为那个时候自己将要前赴龙国，刻意去演戏，而是真的，确实在心里有了隔阂。
“哥哥，”苏天瑟拱着双膝，往床头懒懒一靠，“你与鲁国公主怎样了？”
苏天锦面上一红，看在苏天瑟眼里，她心倏地一紧。苏天锦坐到椅上，佯装不满道：“三国动荡，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儿女私情！”
苏天瑟看他刻意离自己如此远，突然觉得自己真的是不受欢迎的，还自以为是闯进他房间，心里尴尬、难过，面上依旧轻笑道：“哥哥真的是长大了，会藏心思了！”
苏天锦听出她话语中阴沉的意味，白她一眼道：“胡说些什么！”
“可不是？”苏天瑟看着他，“哥哥方才那话，难道不是在怪妹子扰起了这战乱，否则哥哥此刻，不定已经是驸马爷了？！”
苏天锦把玩着茶杯，里面没有茶水，自从见了苏天瑟，他就没再顿顿饮茶，没有回答床铺上之人的话，他缓缓说道：“天瑟，要说藏心思，也是你早就对我藏了~”他撇了苏天瑟一眼，见她未言语，继续说道，“无论是作为你的兄长，还是作为一个普通之人，我一直想问你一句话！”
苏天瑟心里冷笑，没有吭声。苏天锦看她如此模样，自己心里也说不出的滋味儿，但还是问道：“稻种一事，你难道没有想过会有今天这种结果么？为了龙辰祈，你要用这苍生福祉去交换？！”
苏天瑟坐起身子，直直的盯着同样看着她的苏天锦，缓缓下了床，一语不发的开始向外走。苏天锦将她轻轻拉住，“告诉我，可有挽回之法？”
将胳膊从他手中挣开，苏天瑟冷眼相看，“天锦，这句话，已经有人问过了！”她打开房门，声音冰冷，“我只是一个自私的人，始终都是，只是你们从来都不曾认清！”
独自行走在夜间小道，马蹄声显得那么突兀，每一蹄踏下，苏天瑟心里都是一惊，若不是想尽量远离那些曾经的亲人，她直想步行而去。
孤月一轮，哪管人间惨淡事，清冷高挂，悬着千古悲欢，旁观着一切的聚散分合。怕分离，先分离！怕孤独，先独行！凝眸处，两弯幽湖，轻蹙眉，半点山黛半清远。急匆匆赶路的马上人，谁知她此际的心凉，正如这月下之土，枉自披上惨白之色，早已经是落地尘埃，抬眼瞧去便看到死亡。又如那山涧之水，自山顶冰封处化来，冷浸透骨，回忆一旦涌上，便如寒流沥过，带走了唯一的温暖，只剩下死气沉沉的血肉。
“我本就是自私之人~”苏天瑟在马背上颠簸许久，稍缓下速度后，望望头顶的月，突然自己给自己来了这么一句。回头望望来时路，苏天瑟面无表情，掩盖下层层的悲伤与沉痛，本身就是最为难之事。无数世事经历，面临过多少的生死纠结，死生契阔，才能有她这般的沉静。别了，天锦！别了，小莫！别了，非泊！告别是我最后的爱你们的方式，告别正是我无法面对你们，所能选择的唯一方式。
所幸，我还有选择！对不起这大地苍生，对不起你们，我，我苏天瑟，生生世世都要遭到最亲最爱的人的背弃，早已经习惯，如今离开，正是不想面对这一世的亲人、最爱的你们对我的唾弃。就象我对天锦说的，同样是死，就留个希望给我吧！
猛的一提缰绳，急促的马蹄带着苏天瑟那颗灰死的心，向龙城方向而去。只是，她不是去入城的方向，而是要绕道去龙望坡后山，她要通过那里返回坡底密洞。在死前，她一直有个疑问，有个迷底揭不开。那就是即墨盈舞在山洞中所指的路，当时，她带着非泊选择的是生路。可是那些英文所指的死路呢？难道真的是死亡之路，还是有别的玄机？苏天瑟总觉得其中有蹊跷，未知的东西很多，她也并不是对所有的都要弄明白，但既然盈舞当初也是被附过魂，苏天瑟总感觉那内里说不定会有与自己相关的秘密。
苏天瑟自客栈没溜出多远，其实就被莫识君与阮非泊发现了。二人称着夜黑叫上反应不迭的苏天锦，三骑猛追前去。
就在这个夜里，冥国大军终于撕下他伪装的面具，冥国君主派出另员大将，带领着两万军马从本国边境突然出击，在龙国边城防备不及的状况下，与冥太子分散出来回首的一万兵力分南北双方向，一起将冥太子这段时日所过的八道城关一起拿下。
事情做得再机密，龙辰婉毕竟也有所察觉。冥太子殿下这段时日对她愈加冷淡，一应随从的礼仪官也不见了踪影，越往北面走，越是靠近龙城，龙辰婉吊起的一颗心就越发的紧起来。冥太子以保护她安全、军中不宜见女子为由，不许营帐中的她随意外出，身边只留了一个贴身伺候的侍女。看来冥夜桅央也不想将事情做得太过绝，毕竟如果此时杀了龙辰婉，他个人更会因此受到龙国上下唾骂，只是想分割龙国土地，并不是想屠城，所以冥太子最终还是想收服百姓的心。而且，龙辰婉一旦被害，那时龙国上下百姓对他们本国长公主的恨其不争，介时也会因为长公主的死亡而加倍转移到他冥太子身上。只是一个弱女子，留着一条性命也无妨。但冥夜桅央哪里想到，他的一条性命，险些就这样葬在这个看似无害的长公主手中。
在冥国军队象斩草一样割下每座城池，急速行军式的向完全没有抵抗能力的座座城关前进时，苏天瑟其实已经距离冥国大军不远。察觉到这点，便是看到那成群结队往回跑的难民。不是三两成集了，而是成一二百人的长长队伍，有急有缓的开始逃命。偶尔听到他们口中咒骂的人，也由原来的只是自己，而多了个昏君龙檀君和引狼入室的长公主龙辰婉。
苏天瑟虽说掩盖了女儿身份，换了简单的男子白色布衣，挽了男子髻，但她这种出尘的天姿模样，仍是引得许多贼眉鼠眼的男人打量。坐在路边一处简易荼棚歇脚时，那些猥琐至极的男人竟然聚结在另一桌，极其下流直勾勾地盯紧苏天瑟。
苏天瑟的神思却落入另一桌三个男子身上，也是刚刚落座，他们各自的马儿狠喘，只是这三人却不见任何疲惫。正是终于追赶上的莫识君、阮非泊与苏天锦三人。三人目光炯炯，憋了许久的怒气竟然都忍了下来，若不是看到那几个无耻的男子在肆无忌惮的打量苏天瑟，三人怕是要齐齐上前问罪了。那几个下流男子看到他们三人，尤其是与苏天瑟一模一样的苏天锦时，这才觉得势头不对，光是看这三人衣着光鲜，浑身散发的凛然气质，便知道不是好相与的，面面相觑下，那几人终是灰溜溜、不甘心地离开荼棚远去。
苏天瑟见躲来躲去的也没有逃离开，索性沉稳地坐在那里饮茶。
龙国北边城关处，失了无数城池的司马胜败退之际，与龙檀君的十万军马终于会合一处，司马胜原先的十五万大军，已经损失了三万有余，面对司马胜的请罪，龙檀君驳回之余，只说了一句话：“寡人得卿，幸甚！”
现在会集到一处的龙国军马，已是将近二十二万之众，虽然带来了部分粮草，但是两军一并，也只够撑一月的了。鲁国势头正足，雪上加霜的是，龙檀君刚刚得到长公主引冥太子军马入龙国之境的消息。吐出一口鲜血后，龙檀君身体不支病倒。主营大帐中，只有司马胜陪伴着龙檀君。汤药被扔到一旁，龙檀君恨恨道：“真是女子误国！”
司马胜没有言语，龙檀君看他一眼，“阿胜，寡人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定在心里骂寡人是个昏君，为宠一女子，寡人实乃误国之首！”
司马胜摇下头，眼睛看着龙檀君，意味不明，些许复杂一闪而逝。龙檀君微闭双目，刚猛的汉子如今尽显憔悴与疲惫，他抚上额头，声音有些嘶哑的说道：“阿胜，如今连你也与寡人生分了么？！为你的妹子？”话音落了良久，也不见司马胜言语，龙檀君坐起身子，司马胜手疾眼快的赶紧扶上，由心而发的关怀龙檀君感受得到，他叹口气对司马胜继续道，“阿胜，如今我不以皇上自居，只问你一句话，真的怨恨我么？你当真以为，我害了你妹子？”
一脸阴柔的司马胜听到对方提到他死去的妹子司马捷，神情并没有多少变化，还不如听到龙檀君自称“我”来得惊讶，此情此景，司马胜终于开了口，“既是如此，我只问你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