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弃绢箧笥中，恩情中道绝（下）
彩云阁内，苏天瑟半躺在一个宽大的白绒软榻上，上面有厚厚的温暖狐毛，白净的一根杂色也没有。四个侍女两两站立，龙檀君则大咧的平坐在亭子栏杆上，背靠着亭柱。闻着御花园中一早清新的草木香气，众人都觉精神舒畅，身心惬意。
“继统领～”苏天瑟冷冷打量他，后者一脸面无表情的肃穆，“听皇上说，继统领一身枪法精湛绝伦，兵营内至今无人能敌，只是不知是否言过其实？！”
“卑职惭愧，此盛名实不敢当！”继统领依礼回道。
“嗨～！”苏天瑟轻远的叹息声里有隐隐的不悦，刚好能让听到的人发觉，“看来继统领生怕我让他表演一番呢。”
她话语一落，果然龙檀君命令道：“老继，给我家丫头耍上两下子！”
“是，皇上！”继统领始终一副淡漠之色，但龙檀君反而没有象以往的发脾气，颜色上对继统领倒有罕见的几分敬重之色，一声“老继”也明显表露出他与继统领之间不同寻常的交情。
虽然面上遵从，但继统领与苏天瑟匆匆对视一眼时，他眼底却有无奈的笑意，至于有何含义，大概只有他自己与苏天瑟，以及扮成小兰小竹的莫识君、阮非泊四人才得知了。抡起长枪，刚抖了三朵枪花儿，一内监上前禀报，“皇上，香嫔娘娘求见～”
“得见！”苏天瑟在龙檀君之前阴冷命令道。那小内监一脸狐疑的抬眼看向发出声音的源头，直直地就被软榻上不似凡间之色的神子容颜震撼住，龙檀君上去就是一脚，“听到旨意还不快去宣！再看扒了你的皮！”
苏天瑟接过小梅递上的热茶，别有含义的看看小竹与小兰，轻笑道：“何必为难一个下人，倘若碰上欺主的恶奴，就你这性子，可得气成什么样～”
莫识君气的牙痒痒，明知天瑟是故意整他们，可自己顶的是一个侍女的身份，明里又能奈何？
“日后再有惹丫头生气的，不论是主子还是奴才，休怪寡人无情！！”龙檀君凛凛双目恶狠狠地扫过众人，尤其在小兰与小竹面上停留时间最长。
已经来到亭外的香嫔恰巧听到，本来靠说服与欺骗自己而建立的希望，瞬间又破碎下去，代替而起的是更加嫉妒与疯狂的忌恨，望着亭中根本无视于她的龙檀君与苏天瑟，她的心一寸一寸的冷，微一揖礼，面上却有着强撑的骄傲与欢妍，“参见皇上！”
“嗯！”龙檀君这就算是应了一声，却径直坐到苏天瑟榻边，楞是不经她同意，将她手中茶杯拿过呷下一口，知道她肯定不会再用这个杯子了，咧嘴“嘿嘿”两声憨笑，在她嗔怪的眼神下将杯子放到石桌上的托盘中。
这表面上的琴瑟和谐画面，更加刺激了香嫔，一声简单的轻“嗯”就打发了她，颜面顿失，她强自按下不悦上前对苏天瑟言语关切地问道，“姑娘可大好了？那日可把本宫吓坏了，见到姑娘无恙，也就放心了。”
苏天瑟至今没甚封号，所以香嫔也只能称她为姑娘。苏天瑟却不领情，阴笑着，不无讽刺道：“我若没记错，小香在我病前还称我主子的，现在怎的自己反成了‘本宫’了？！”
“你？”香嫔气结，转而一脸无辜地望向龙檀君，求助的双眼中泪光点点，微蹙的眉尖让人生怜。只可惜，本尊都在眼前，龙檀君哪里还会再在她这个替代品身上寻找慰藉。
“你到此何事？”龙檀君拉下脸问道。
三日啊，昔时的恩爱缠绵竟然一丝不剩，徒留的是厌烦与冷漠，香嫔咬了下唇，对苏天瑟再次揖礼而道：“主子，小香放心不下主子，所以特来看望，刚才是小香失了礼数，望主子看在小香姐姐面上，饶恕小香。”说到最后，她的眼泪滚滚落下。而苏天瑟身后的小菊则背过身悄悄拭了拭泪。
“我既是你主子？何当不跪？！”苏天瑟神色间没有丝毫的怜悯。小菊已经告知了她，睿贵妃的侍女画儿对小香有过恩情，也曾经找过她自己，让她帮助传达荣华殿内的一切消息，甚至是苏天瑟的身份来历，但小菊都拒绝了。由此，苏天瑟猜测画儿绝不会罢休，小香肯定与睿贵妃处接上了联系，不定今日前来，也是授了睿贵妃的意来打探消息的。
香嫔如今身份高贵，怎可与往日相比，听到苏天瑟如此轻视无礼的话，她气极反笑，倒不再虚意恭维了，挺直了身体，她一脸讥屑的对龙檀君问道：“皇上，自古宫中可有嫔妃向无衔的女子行礼的？难道不怕传出去让人耻笑么？还是姑娘当真不知道皇宫中的礼仪？要本宫与她说教传授一下呢？！”
“小香！”小菊急的压低声音唤她。
“怎么？姐姐跟了这么一个无礼的主儿，也学得如此不懂分寸么？”香嫔厉颜相斥，侃侃而谈，“本宫与皇上说话，轮得到你一个奴才插嘴么？！”小菊面对她咄咄逼人的指责，干着急却无奈的垂下了首，只是身体轻轻颤抖，显然在强忍难过。
苏天瑟和龙檀君都面带趣色的看着这一幕，龙檀君并未开口制止，根本没有替苏天瑟出头的意思，因为他看得透彻，香嫔既愚蠢又顽拗，是肯定斗不过阴险而又有心计的丫头的。
“小兰？”苏天瑟象唤小狗儿一样，轻轻叫了声早就在那儿蠢蠢欲动的莫识君。
假“小兰”一插腰，发飙劲立时上来，果真如泼妇般上前斥道，“什么香嫔、臭嫔、本宫、自宫的！也不睁眼瞧瞧我们主子是谁Ｘ去照照自己的模样，称称自己的斤两，在这里吆三喝四摆什么威风，我家主子和皇上在这里说话，你凭甚巴巴儿的不请自来，还教训这教训那儿的，小菊是奴婢又怎的？她再是奴婢也首先是你的姐姐，倘若没有你姐姐，你指不定还在哪里洗衣服刷便桶呢！”
“对！”小竹模样的阮非泊配合道。
“嗳呀～”莫识君扮女人是手到擒来的容易，面上一副令人厌恶的刁钻奴相，让人一看便能想到“狗仗人势”四个字的来由，“奴婢差点儿忘了，好象有个欺负我们主子的心妃什么的，听说现在那双打过主子的手臂，一点子肉都没有剩下，全被一刀一刀的给剐下来了，”他说到此处时，苏天瑟心里“咯噔”一下，暗暗叹息，苏天心终究没有逃过命运的惩罚，落得如此凄凉境地，莫识君又继续道，“不过好象有御医专门守在天牢里给她上药呢，生怕她一口子气上不来，这种人立刻就死了岂不便宜了她？！”
“是！”阮非泊又简短的应道。
莫识君掩嘴一笑，然后乖乖躬身向苏天瑟讨好道，“主子，奴婢说的对否？”
“嗯，乖！”苏天瑟伸手拍拍他的头。
“扑”得一声，龙檀君哈哈大笑起来，拍着膝盖道，“难怪我要处置她们时你不让，原来留到这儿来用了！”
“是～呃！”苏天瑟本来是轻笑着应对龙檀君，但紧接着使劲一捏“小兰”的下巴，恶狠狠看了看他与旁边一脸木然的“小竹”一眼，“记住！以后少在我面前玩花样，否则……”她目光又凛冽扫向继统领，后者心虚的赶紧避开目光，她接着阴冷道，“我会一个一个扒了你们的衣裳，还有脸皮！！明白么！！”
“是，主子！”莫识君答应着，心里有点吃不准她话里头的意思了，被松开下巴后，他狐疑的望向“小竹”模样的阮非泊与“继统领”模样的即墨非卿，得到的却都是象他一样的疑问神色。
“皇上！”香嫔用帕子拭了下眼泪，哭着扑向龙檀君，让一个婢女当着无数宫人的面训斥，还说的如此不堪，她今日若不争这口气，以后在这宫里哪有脸面活下去，“皇上要为香儿作主啊！”她抽泣着跪到了坐在榻上的龙檀君面前。
“丫头？”龙檀君觉得甚有意思，他从来没有觉得宫里的女人相斗，是如此的可乐，是留着这有趣的玩乐“骰子”，还是毁去，他觉得应该征询苏天瑟的意见，难得今日哄这丫头开心，原来用心去宠溺一个女子的感觉，竟然是如此的妙不可言。
“主子！”小菊阅历无数，怎能不清楚，妹妹小香是死是活，只在主子一句话了。
“留吧！”苏天瑟轻声道。小菊登时松了口气，而香嫔却仍然不明所以的望着龙檀君抽泣。
“还不下去！”龙檀君命令道。
“香嫔娘娘，请吧～！”龙檀君的贴身老内监拉着长调儿一脸蔑视道。
香嫔一脸凄哀的站起，猛地，她再也顾不上颜面，哭着掩面而去。
“彩云阁”中这一场闹剧转眼就飘浮于宫中各角落，绘声绘色的各种版本被添油加醋的四处宣扬。一时间，香嫔寝殿里冷冷清清，不复再有往日的欢笑与喧闹，往昔那些势利的各宫嫔妃也不再登门拜访。一个人从最低处到高处是怎样的意气风发，但从高处再跌回去，那种滋味儿如何，想必宫里许多女子都尝到过。
“你去告诉香嫔，只要跟着本宫，本宫自会让她有翻身的一天！”睿贵妃一脸舒意吩咐着画儿。
“是，娘娘！”画儿恭敬应道。
“娘娘，”一个外间侍候的小侍女进来，“那只画眉死了。”她面上一脸惊恐，它可是睿贵妃素日里闲下时最爱逗乐的玩物，长的俏不说，叫起来也十分清脆好听。
“废物东西，一只鸟死了就死了，还不下去！”睿贵妃训斥道。
那小侍女松了口气，退下后，睿贵妃无趣道：“这宫里的女人啊，连只鸟都不如，今日它死了尚有人葬它，倘若哪一日本宫……”
“娘娘！”画儿抬高了嗓门儿制止道。
“呵呵～”睿贵妃狠狠道，“本宫就是死，也会先拉上几个垫背的！！”她说完，看到画儿身子轻微一颤抖，“哈哈哈哈……”睿贵妃更加轻狂放肆的笑了起来。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唐=白居易）
佛堂内，止前面色惊慌地进来汇报道：“太后，不好了，雪妃快晕倒了！”
陈太后与周贵妃都是一惊，周贵妃气道：“什么时候了，不知道郡主已经有了身孕么？还不赶紧搀进来，赶紧宣御医！”
陈太后也是掩盖不住担心之色，毕竟死去的人是再也回不来了，龙檀君与龙映雪再有错，肚子里的孩子毕竟是正统的皇家血脉，是无辜的。止前与止静一起出去，协助着郡主的侍女小怜一起将面色苍白的龙映雪搀扶进来。肚子由于月份浅，并未有显现，但陈太后一见到她人，还是忍不住担心的吩咐道：“都小心些，仔细别碰着她肚子！”
“太后～”雪妃面容憔悴，双唇无半点血色，这一声哽咽的称唤，让她身边围着的几人心里都微微酸涩，虽然身在此处僻静地，但无孔不入的传言还是经由止前止静的耳朵，又被转述到太后与周贵妃耳朵中。
“映雪，何苦如此轻贱自己，皇上的性子，自小便是得到了便丢的。”周贵妃叹息一声劝道。这段日子，三皇子已经着人送信于她，告之皇上不再监视管缚于他，且赐给了他新的府第与爵位，周贵妃唯一的担心也已经落了地，渐渐地竟然真的钻入这博大深渊的佛经辞海之中，而对身外的一切也都看得透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