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背信之男
“晴明大人，有位姓藤原的大人说要见您。”有人轻轻叩门，晴明继续给窝在被窝里的我喂粥，只是嘴里飞快念了一句什么，那门就自动打开了，“我很忙，让他进来吧。”
“我还是很冷……不想吃了。粥已经快冷了。”我浑身颤抖着开口，就连声音也不例外，“你先接见客人吧，我想睡觉。”
“还是热一下吧，”他看着我，微微叹了口气，“给你这个吧……我该去查查古籍有没有抑制你的办法了，这样下去你真的可能会死。”他把取暖的手炉递给了我，“以前大唐高僧曾赠有我一件狐裘，我明天让朱雀送来吧。”
“那，那怎么好意思……”我揪紧了被子，刚好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走了进来，看见晴明和我在一起，他脸上闪过一丝绯红，飞快低了头，“在下，在下藤原宏时，晴明大人您认识在下的表弟，即右将中卫源博雅。……此次冒昧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宏时大人不必多礼。”晴明让我躺下，这才转身，“实在抱歉，内子身体不适，晴明离开不得，只能请大人进来商谈了。”
“不碍事……只是在下失礼了。”那个男人面红耳赤的朝我一俯首，“实在抱歉要进入大人与夫人的寝室……只是情非得已，还请夫人见谅。”我无所谓的笑笑，看了一眼晴明，“看藤原大人这般模样，定然是有急事。你们出去谈吧……我没事的。”
晴明犹豫的看着我，我朝他一笑，闭上了眼睛，“反正我也困了，你们就去聊吧，有事情我可以叫空蝉的。”晴明嗯了一声，跟着那个男人一前一后离开了房间，等门被关上，空蝉立即腾空出现，安静的陪伴在我左右。
“宏时大人若是有事，就请开门见山的说吧。”晴明出了房间，轻声开口，“您既然是博雅……大人的表兄弟，我与博雅大人情好入密，您既然事情请托，晴明自当尽力帮忙。”
“我遇见了……雪女。”宏时叹了口气，脸上除了惊恐厌恶什么都没有，“十年前的冬末，我路过伊势的名山，在那山里居住期间遇见了一个女童，她约摸十二三岁，美丽聪慧。她自称名为若雪，当时我正是双十年纪，与她渐渐发展出蜜意私情，春季来临，她命我离开，并嘱托我不许将与她相遇的事情告诉他人，虽有不舍，但我还是答应了。五年前父上把一个名为雪子的游女带回给了我，我见她样貌与若雪相似，不禁念起了若雪，出于对若雪的思慕，我格外宠爱这女子。”
“她便是那若雪姬吧。”晴明淡淡的说着，“我以前与她亦有一面之缘，这孩子聪明漂亮不假，但个性很是顽固，而且，她这人很看重感情，与承诺。”
“三年前她为我生下一个女儿……今月某日，我见她梳发，不知怎的竟把此事告知了她，她脸色当即一沉，斥责我背信弃义。她扬言要将我灵魂取走，作为背信弃义的惩罚，等到今年最后一场雪降下，就是我死期……她变作蓝发模样，将我们的女儿若子带走，便再也没有消息了。”
“她是说到做到的那类人。”晴明似笑非笑的说道，“宏时大人，您是想让我动手杀了她么……怎么，您不这么想？对了，杀了你之后，她可能还会对你们的女儿下手。”
“没错……”那宏时竟然点头，“还有她生下的那个孩子……她们都得死。晴明大人，请您帮帮我吧……她们一定要死……这帮该死的妖孽。”
“好吧。”晴明看着天空，唇边的笑容满是苍凉，“我只道雪女是没有感情的生物。看样子，人类更可怕。也罢，我答应你，这符咒给您，至少一般妖魔，是逃不掉的。”
“多谢。”那宏时点头，恭敬地接过，“美丽的女人果然都不是好东西呢……来历不明的女人下回我绝对不会碰的了。大人，在下告辞了。”晴明没有理会他，转身离开了。
“晴明，这狐裘真的很暖……”，我扑进晴明的怀里，“谢啦……不然被冷死那该多不好。”
“那我就只好一试泰山府君祭了。”晴明笑的狡黠，揽着我往地面倒去，幸好我后面是床榻，不会很痛，“不过不会有那一天的。要是哪天我爱上你了，那该怎么办好呢。”
“还能怎么办啊，我都是你名正言顺的妻子了。”我有些郁闷，“都不知道父亲这样是什么意思……就算是给我找靠山，也没必要非逼着我嫁给你吧。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不过要是哪天我真死了，晴明你会不会想我？”
“死？”晴明看着身下的女子，有些恍惚，“会吗……”想不出来，这个女子要是真的死了，他会怎么样。应该会很难过吧……然后呢？仅此而已吗？
“会不会为我落泪呢？”我满怀期待，听父亲哥哥说，从他成为父亲的弟子那天起，就没有见过他流泪，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是在笑，只是生气时笑的会更加妖娆罢了，“如果真能为我流泪的话，那应该是死而无憾了吧……”
“不会。”他说的虽然云淡风轻，但是却有种毋庸质疑的意味，“只在母亲离开，父亲去世的时候，我才哭过。而且，那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那，紫夕呢？”我有些失望，但又能怎么样呢，“你也没有为她流过泪吗？”
“……”他忽然笑了，“没有。很吃惊对吧，但是，真的没有。”我的心百般滋味纠缠在一起，这男人，当真是无情吗？都说无情便是大爱，可是，我更希望你有情，专情……如今看来，果然是奢望。
“你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吗？”我忍不住问。
“嗯。因为没有东西值得我在乎。”晴明答得理所当然。
“即使，是你的生命？”我忍不住皱眉。
“……是。”沉默很久，我听到了回答。
“你也会伤心，也会寂寞，不是吗？这个世界，真正懂你的人很少，有了今日的成就，你的付出，你的艰辛，有谁明白？至少，我能体会到一点。”不敢说很多，但也总是有一点的。所以，请你在我的面前，不必有所保留，不要有所顾及。
“我知道。”他温柔的吻了我的额，“这也是，我答应师父娶你的原因之一。”
“那你呢，有没有恨？”我忽然想到世人对他的评价，“你是传闻中的白狐之子，人们一方面需要你的能力来保自己平安；另一方面却又惧怕你的另类身份。人类总是这样，只要是对自己有益的总想得到却又害怕会伤害到自己，真是自私到了极点。在这种环境下，晴明，你有没有在意过他人的评价？”因为敏感，于是，愈加独特；明明寂寞，却又怕付出后受伤。
他看着我，似笑非笑，眼睛里没有焦距，是一片弥漫的雾，“怎么可能……不介意。只是听多了，也就麻木了。”
“没关系，”我把脸贴在他胸前，说出此生唯一的承诺，“今后，我会陪在你身边。直到，你不再需要我的时候……”等到那个时侯，我该何去何从呢？唉，真让人苦恼啊。
“好啊，如果你没经过我的允许离开我，”他微笑，“那我绝不会原谅你……要知道，这些承诺，是不可以随便说的。”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看着他的眼睛，“十六夜我说到做到。”晴明啊，你叫我怎么可能，舍得离开这样完美的你呢？
“是是。”他拉我起来，“不过最近的天气好多了呢……藤原宏时，应该已经解决了吧。十六夜，你想不想吃东西，我让人拿来吧。”
“我还不是很饿。”我环住膝盖，“对了，那个男人拜托了你什么？昨天回来的时候你脸色看上去不大好看。”
“他背弃了对雪女的承诺，雪女怒不可遏，扬言要杀了他，”晴明低下头，“他决定先下手为强，先把雪女给解决了吧，还有他们的孩子。”
“这男人太狠了点吧……再说了，孩子有什么错啊。”我感叹，忽然，房门被推开了，一个身着白色十二单衣的美艳女子领着一个女童走了进来，她一言不发，直接朝晴明行了一礼。
“你是，雪女？”晴明看着她，有些疑惑，“起来先吧，这是做什么？”那女子依言站起，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靥，“那个负心的男人我已经杀了，晴明大人，多谢您。您有心不杀我们，但是那男人不杀难消我恨，很抱歉了……我决心带着若子回去，再也不会出现在人前了。”
“也罢，你们之间的恩怨了清就好。”晴明挥了挥手，“别再因愤怒降大雪了……你本就不属于人世，早点回去也好。去吧。”那女子领着女童微微颔首，窗外的雪花渐渐变小，她们飘到了窗边，毫无预兆变作一道白光，飞了出去……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