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百鬼夜行
“保宪，你明日务必要分身看好十六夜……大部分的邪灵，恐怕是为她而来的。”忠行看着天上那一颗泛着紫光的明星，微微皱眉。
“父亲，您说什么？”
“她并非我的女儿，也就是说她不是你亲妹妹。”忠行叹了口气，却不见儿子诧异，便继续说，“十六年前，我前往伊势神宫，又遇见了她的母亲。那年，你都九岁了……可她，竟如初见一般，依旧是十六七岁的容貌。她拜托我帮照顾她未来的女儿十九年……然后，她会回来带她离开……我爽快的答应了她的请求。次年师走（12月）月十六日，她生下了十六夜，去世了。”
“那她还说拜托你照顾十六夜到十九岁……”保宪一愣，“她真是人类么？”
“谁知到呢。”忠行摇头。
“这说明她不是人类嘛。”柔软的女声在暗夜中更显轻柔，披散着一头银色长发的高龙神含笑从阴影中步出，“还记得我吧，贺茂君？”
忠行微微错愕一阵，连忙开口，“当然记得。不知贵船龙神驾临……有何要事？”
“为了你的宝贝女儿啰，”高龙神微微一笑，“不如把她给我吧……明天，她的灵力将全部被激发，你的爱徒即使拼尽全力，也应该很难抑制她的骚灵吧……何况他还要顾及那些平民啊。”
“我想不需要。”贺茂保宪冷冷的开口。
“别这么激动嘛，”高龙神笑靥如花，“半年就够了，我还会教她阴阳术哦，怎么样？”
“这个……”忠行有些疑惑，“您是说骚灵吗？”
“其实早就应该有所察觉吧，她的身上，没有人类的气息……对了，鬼王是真的对你女儿感兴趣啊，为了她，特意让大江山及外围十里的鬼怪不准参加百鬼夜行呢，呵呵。”
“十六夜不可能对鬼王感兴趣的，”保宪说的信誓旦旦，“龙神大人您的玩笑太过火了点。”
“也是。呵呵……看样子你们不打算把她给我了。”龙神转身，倏地回首，“那么，就按宫司说的，把她交给一个能很好保护她的人吧……但是，你会后悔的。”说完，她就欲离开。
“等等……什么后悔？”保宪皱眉，朝高龙神的背影大声问道。
“你们记忆中最痛苦的，”龙神传来的飘渺的声音带着轻微笑意，“就是她的结局。”她的身影逐渐飘渺，最终消失在月下，只留下那在月光下遗落的满地残花。
人最痛苦的事，就是失去最爱的人吧。
……还记得那个时候，整个天下大雨绵延，是天地，在为失去她而哭泣吧。
第二天早晨乌云就笼罩在平安京上空，明明是白昼，天空却像是日蚀一般漆黑，一时间，城内人心惶惶。
我紧了紧身上的衣衫，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又变冷了。
“你就别来了，很危险。”看着面无惧色的齐子，我劝说，“要出了事怎么办？有我们够了。”
“我是公主，又是斋院啊，是不可以畏缩的！”齐子一脸的坚决，“在场的大多都是各地训练送来的见习巫女，十有八九下场都是死……皇兄他究竟在做什么啊！竟然这样轻率，都是那些贪生怕死的权臣皇贵……气死我了！”
“当权者是藤原家啊……今上又能够怎么样？别气了啊。”我给了她一个拥抱，静香忽然出现，把诗织拉走了，我跟齐子对视一眼，皆感不妙。
“她跟你说了什么……告诉我们。”回来以后的诗织无比沉默，我一急，扯住了她的衣袖，她摇摇头，脸上的笑容无比恬静，“没什么，只是叮嘱我要当心……真的。”我们都不信任的看着她，她忽然眼眶一红，就拥住了我们，后来还声音哽咽着说道，“大家……保重啊。”
我们虽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诗织互相来了个大大的拥抱……却不料，这是我们三人之间，最后的一次拥抱，和诗织，和齐子，都是如此。
“别抱了，齐子殿下，十六夜，你们跟我来吧。”雪忽然走了过来，目光中满是悲戚，“大人们有事情要吩咐……请吧。不然来不及了呢。”另外同来的两个巫女不待我们说话，就把我跟齐子揪了出来，然后扯着我们就走，一路上都沉默着。
我不安的回头，只见诗织看着我们的方向，满脸是泪。
被带到一间狭小的房间，里面是个严肃无比的男人，“十六夜，我没开玩笑。”父亲看着我们，“你们没有听错，这次的百鬼夜行，你们不能够参加巫女们的行动，就给我乖乖留在这里。”
“我不需要特殊。”齐子愤愤的开口，“忠行大人，我拒绝这个安排！”
“我也是，父亲。”我咬牙，“为什么这样做呢，我不怕死。”
“无论你们同不同意，就是如此。”父亲跟阴阳头起身，往外面走去，留下气愤的我和齐子在原地发怔。当我们反应过来，就要上前推门，但却发现门已经被锁死……怎么可以这样！
“晴明的结界你们是根本不可能离开的……到了百鬼夜行结束，自然会让你们出来的。抱歉，得罪了……”父亲的话从门外飘来，随后便是三三两两的脚步声，大家，都走了。
“姬君，空蝉我不能够帮您解除晴明大人的结界。”被召唤出来的空蝉拒绝合作，完全与父亲他们是一路人，“事关重大啊，姬君。待会儿的事我还没有把握呢……外面留守的式神恐怕还是少了些，姬君，你们聊吧，我还有事，走了。”她匆匆说完几句，便消失了。
心神不安的我和齐子就在房间里闲聊起来，但无论怎么聊来聊去，也驱散不了我们心头的不安，以及愧疚……诶……我们抛下了大家啊。
过了很久很久……我们忽然听见门外传来打斗的声音。
“自不量力……你们这些式神，还是乖乖把那个丫头给我交出来吧！”一个尖细沙哑的声音传来，我听见猫又拒绝的声音……外面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有成千上万呢……就凭你们这些式神，还是别做无所谓的挣扎了……交出来！”一个女人吼道，然后，我听见有成千上万的声音在附和她。
“交出来……”
“交出来……交出来……”
我痛苦的抱住头，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声音竟然感觉如此刺耳……我的头好痛，好痛。感觉有人慌乱的抱住我，是齐子吧……我半睁开眼睛，从那人的眼睛里看见自己虚弱痛苦的样子。是姐姐……是姐姐啊，“姐姐……我，我……”我没事，一点也不痛呢……我好想你……真的。
齐子惊慌的泪水接二连三落到我脸上，我努力朝她微笑，希望她别担心。“十六夜……十六夜……呜……别吓我啊……会没事的……呜呜呜……”她哽咽着，泣不成声。
“砰——”一道耀眼的光闪过，只见门破了一个大洞，接二连三的黑雾涌了进来，在房间里显露出诡异的形态。有人模样的女子，有奇形怪状模样可怖的妖魔……齐子吓得瞪大了眼睛，那些东西居高临下看着我们，脸上都是疯狂的笑意。
“你们别伤害她……”我挣扎着从齐子怀里坐起来，看见那些妖魔的眼睛顿时变深了，“只要不伤害她，怎么样对我都可以……拜托你们……”
“就是她了。”其中一个女妖舔了舔嘴唇，“我感受到了……她体内深处蕴藏的月亮气息……哈哈……我要吃了你！”她笑着扑了上来，身边其他妖魔纷纷不甘示弱，也冲了过来……局面顿时无比混乱。齐子立刻回过神，拉扯着我起来，头也不回的拖着我往外冲去。
门边三三两两躺着恢复原形的各种式神……来不及顿足，齐子已经拉着我冲出了阴阳寮。
入眼的没有一个活人，地上躺着大批大批的死人……血腥味真的很重。我和齐子捂住了嘴巴。
齐子不忍看，拉着我跌跌撞撞往前走去。“不行……我好难受……”我越走越慢，终于还是倒了下来，齐子连忙回头冲过来奋力拽起我，“不能够倒下啊……十六夜！我们必须快一点！”
我摇摇头，气若游丝，“你走吧……别管我了……去找父亲他们吧……快走……”不然就来不及了啊……我回头，隐隐看见一大片黑雾正追过来，忽然明白过来，“他们，的目标，是我。齐子，走吧……快。”我推开她，她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含着泪摇头，“不可以……不。”那片雾气越来越近，她一咬牙，爬了起来，“十六夜……等我回来！你不能够有事……等我。”她不敢回头，起身后便飞快的往外面跑去。
项上的白色勾玉微微变红……隐隐流露出淡淡的雾气，我整个身体都像被火焰烧着一样，很热……有种奇怪的冲动，似乎体内，有什么要破茧而出一般……我死死咬着嘴唇，拼命忍耐着。四周已经围上来不少妖魔，但都奇怪的不敢上前，看着我的目光畏惧不已。我按住胸口，皱眉。
“是骚灵……”一个难听的声音传来，带着莫名的畏惧，“又会像上次那样吗……哦……”
“还不走……等死啊……”女人的声音传来，带着怨气。呼啦一声，感觉像是成群的鸟雀同时振翅飞翔一样……我睁开眼睛，隐约看见四周空无一物，只是远处似乎躺着几具死尸……难以言喻的痛苦像岩浆一样，在我全身流动不息，我死死掐着手，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已经麻木。
“啊——”我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因为浑身痛苦的不行，不在我的承受范围了，我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她手好冷啊……父亲，十六夜她不会有事吧？”耳边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越来越清楚，是他们！我想要睁开眼睛，但身体却不像自己的一样，又痛又酸，根本就无法控制。
“我说了，把她给我，你们都不听。”一个清亮的女声响起，然后是大家惊讶问安的声音，“我说的没错吧，安倍晴明是应付不来的。”
“我不介意，死而已。”一个极其疲惫的声音传来，有别于素日的淡然澄澈，沙哑不已，“她的力量已经被我遏止了，为什么还没有醒？”
“你还真是被她吃的死死的嘛，安倍。”高龙神有些莞尔，“这个给你，调成符水给她喝下，晚上她自然会醒来的。好了，东西送到，告辞啰。”
“大人们，你们已经守了三天了，去休息吧。今晚让朔雪来照顾姬君就好了。”
“也罢……你们也别累着了。”父亲沧桑的声音传来，“拜托你们了，晴明，也一道走吧。”
“师父先去休息吧，我等会儿就会回去。”晴明的语气低迷，“别担心我。”
“好吧。”说话的同时，伴着脚步声，同时有人扶起我并把什么东西灌进了我的嘴里，淡淡香味，有人抱住了我，弄得我很难受，但苦于无法动弹。
睡意渐起，我很快就又进入了梦乡。
“晴明……”等我睁开眼睛，看见晴明正趴在我床榻旁边的矮几上，睡的正香。我发觉他的眉头少见的皱着，唇边也没有了笑容，神色看上去疲惫的不行。
感觉有点心疼啊……我忍着不适爬起来，想为他披上一件衣服。刚把唐衣披到他身上，他忽然毫无预兆的睁开眼睛，看见我，他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绽出一抹笑容，然后就抱住了我。
“很痛啊，”我皱眉，他的怀抱紧的我几乎透不过气来，“晴明……松手。”他没有依言松手，只是微微低头盯着我，“嗯……你终于醒了啊。”
“嗯。”我朝他微笑，“我睡了很久是不是……感觉好酸哦。”
“对啊，很久。”他皱眉，“快四天了。躺下吧……你需要休息。”
“姬君醒了？”朔雪刚好推门而入，顿时喜不自胜，“我去找大人来……这真是太棒了呢。”
“大家一定很担心吧……诶，”我被他按倒在床上，任他帮我盖好被子，“百鬼夜行怎么样了？大家没事吧？”晴明的动作一僵，语气里竟然也多了丝悲悯，“有很多人，都死了。”闻言，我一愣，然后，低下了头。
“十六夜！”不一会儿，父亲哥哥便先后冲了进来，几人寒暄了几句，气氛正好得不行，父亲忽然给我们扔下一个重磅炸弹——
“十六夜，为父决定，这个月末，就举办你的婚事。”我、哥哥、晴明都是一僵，父亲没理会我们的惊愕，继续火上浇油，“我先说明啊，这婚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啊？”我不敢置信的指着自己，“您要我嫁给谁？”
父亲很优哉游哉的看了我一眼，伸出手一指，“唔……就晴明吧。”
“啊？”我俩异口同声，“父亲/师父，您是在开玩笑吧？”
“晴明觉得如何？”父亲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爱徒，“毕竟我也老了，看不了她多久了。”
“那么，晴明遵命。”犹豫了片刻，他轻轻开口，“师父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的。”没人理会我的意愿，这件事就已经拍板了。父亲……卖起女儿你真是一点也不心疼啊。
晴明扫了我一眼，随即面无表情的请辞，父亲应允了，跟着他边走边说，美其名曰‘送客。’我郁闷的看着他们离开，心里乱乱的，不知道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