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决绝
他们享受着这世上最纯粹最原始最激烈的快乐。
她的脸贴在他的胸膛,他说着话,声音像是闷雷,从胸腔里滚滚传来:“我已有未婚妻了。”
南胭撑起身子看着他,似乎没听懂他刚才说的话。
“我已有未婚妻了。”他又重复了一遍。
南胭只觉得自己没听清,眼神惊诧地看着他,他的嘴一张一合,似乎在跟她说着话,可是她就是听不清楚他到底在说什么。
或者是不想听清。
“你见过的,那天我带你去见我妈,她也在。”
南胭这才想起,那一次她被刘万泰灌酒,他来救走了她,然后把她带到他母亲的面前,指着她说,她是他喜欢的人,端夫人勃然大怒,质问他,怎么对得起杜笙。原来,那个叫杜笙的女人,是他的未婚妻。
“你什么意思?!”南胭愠怒,他既然已经有未婚妻了,为什么还要跟她在一起?
南胭随手抓了件衣服,作势就要走。
端峥阳急忙拦住她:“南胭,你听我解释。我觉得,你应该知道这一切。”
“我不听!你都有未婚妻了,那我算是什么?”南胭推开他的手,越过他,迅速地开了门。
端峥阳抓住她握着门把的手,眼神近乎哀求:“求你,南胭,别走。我可以解释。”
南胭愤怒地看着她,没来由的,眼泪突然就掉下来了。豆大的,一颗接着一颗,只是不停地掉。
他急了,哄着她:“好南胭,乖南胭,我瞒着你是我不对,你先不要生气,听我解释好不好?”
南胭看着他的眼慢慢垂了下来,她的视线模糊着,眼泪落在了脚背上,她才发现,自己光着脚,匆促间竟没有穿鞋,滚烫的泪落在微凉的脚背上,就像一个个地烙铁,烙得她伤痕累累,烙得她只想要逃。
她不说话,也不再往外走,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那儿,默默地流泪心伤,样子就快要绝望,而他看着她,心口如同被千刀万剐,恨不得她的难过都由他来承受,恨不得自己可以成为她,替她分担。
他终于说话:“杜笙她……是我的未婚妻,我的家族需要我娶她,可我并不爱她,我发誓,我爱的人是你,只有你。”
她仍是默默滴着泪,他急了,心里害怕起来,他怕她再一次转身离去,决然得不再回头,他怕会失去她。
他已经语无伦次:“南胭,我错了,你别哭,我错了。南胭,我爱你,我只爱你一个。我不会娶杜笙的,我答应你好不好,南胭,你别哭了。”
南胭不理他,不管他怎么说怎么做,她就是不理他,也不动也不说话,站在那里如同已经石化,看不出表情,看不出情绪。
他再一次哀求:“南胭……”
南胭被他唤得没了力气,身子顺着门框渐渐下滑,她软坐在地上,头埋得很低,他看不到她的脸,忽然间心慌得急躁。
客厅里的落地窗渗进一些微弱的冷色光线,巨大的树影投射在她身上,就像一只狰狞的怪兽,就要扑在她的身边,把她吞噬。屋子里有些光,本来不太暗,可她的身影却犹如被罩在阴影里面。她那么瘦,又蜷缩着身子,小小的一团,那么无助,就像受伤的小动物,只觉得可怜。他觉得心很疼,越来越疼,就像左胸烂透了一个洞,被人挖空,被人拧碎。
他突然抱住她,那么用力,就像要把她揉碎在自己的身体里,他喃喃道:“南胭,我爱你。”他开始亲吻她,雨点般的吻落在她的脸颊、耳垂、锁骨,但她始终无动于衷。
这三天的幸福,难道都是假的吗?
只有三天,三天之后,她就要被他狠狠地打回原形吗?
他说他爱她,可是为什么爱一个人,会这样残忍地骗她呢?
她开始奋力挣扎,他的力气加大了,一开始只是温柔地吻她,到后来,他已经疯狂地啃噬她。她一直挣扎,一直推他,用拳头打他,可是她敌不过他的力气,只有被他肆意掠夺。她难过得太难受了,胸口就像被人活活剖开,然后捏住她的心脏,生死不在自己手中,任由他霸道地掠夺。
她终于疼得抽泣起来,他的吻吻在她的泪痕上,咸咸的,涩涩的,他骤然停止,心里骂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她那么疼,而他的心更疼。
他终于放开了手,南胭挣脱了他的束缚,一着地就往外跑。她没有目的,她不知道应该跑到哪里去,或者去一个没有他的地方,她受不了,她真的受不了。
他骗她,他竟然骗她!
南胭一直跑一直跑,直到小腿酸胀得她想哭,直到真的再也跑不动了,她才停下来。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她的心里是一片凄哀的荒凉。她蹲下身来,抱住自己的膝盖,她还没有穿鞋,一双细嫩的脚跑得肮脏不堪,脚底已经磨破了皮,露出粉红的嫩肉,她都不觉得疼。
夜色无止境地蔓延着,就要把她吞噬。她害怕,她无助,她难过。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旁有车灯照过,有人走到了她的身边,抓住她的胳膊,就像拧起一个迷路的孩子一样,把她带到了车里面。
端峥阳说:“我先带你回去。”
她像一只颓废的木偶,任凭自己被人操纵着,她已经不再哭泣,只是木然地看着一个地方,不去看他。
他把她抱回房间,放在床上,又帮她整理好了被子。她全身已经冻得没了知觉,脸上的泪早已经干涸,留下纵横交错的泪痕,就像断流的河流底下那枯枝一样的河道。
他坐在床边,温柔地凝视着她,而她始终不去看他,许久过去,他终于无奈:“睡吧。”他走出房间,掩上了门。
黑暗不断侵袭着她,她累极倦极,终于沉沉地睡去。她仿佛做了很多个梦,梦里似乎有妈妈的声音,一声一声唤着她的名字,又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父亲把她放在肩头,母亲牵着姐姐的手,一家人欢声笑语其乐融融,并排着走去逛公园。梦境一直错乱重叠,有时她已经长大了,可姐姐还是个刚到她腰间高的孩子,有时她明明还在襁褓之中,可母亲却已经满头华发。
她终于惊醒,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衣服已经被濡湿,她的嘴角有丝丝腥甜,大概是在刚才的梦里,被她自己咬破了嘴唇。她习惯性地伸手去摸他的位置,竟然空空的没有人,她楞了许久,才回想起来发生了什么事。她的峥阳有未婚妻了,她的峥阳骗了她。
她撑着身子起床,触地的时候脚底生生地疼,她抬起脚一看,整个脚底全是大大小小的伤痕,她才想起来刚才自己没有穿鞋就跑了出去。她忍着痛,推开了房间的门。
整座别墅黑漆漆的,没有开一盏灯,她有些害怕,背靠着墙慢慢向前走,她也不知道她要走去哪儿,她只觉得,她不能呆在房间里,她呆不下去。
从楼梯口向下看,可以看见一点红光,乍看就像猛兽的眼,她略一惊,已经明白是端峥阳在抽烟。她静下心来听,有端峥阳轻微的吐气声,空气里甚至隐隐漂浮着他身上切维浓香水的味道。那么熟悉的声音,那么熟悉的味道,她的心渐渐安定。她走下楼梯,地上本来铺着厚厚的地毯,而她光着脚,落地无声,可是他还是发觉了。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他轻声问她:“你醒了?”
她索性大步走过去,在他不远的位置坐了下来。他看她已经平静,心里开心起来,凑过去想抱她。可被她一挥手挡了回来。
她的声音如同黑夜清铃:“峥阳,我爱你,我真的很爱你,自从那次你在雪山里失踪,我就很清楚自己对你的心,我可以坦白地说,我爱你,这辈子也许只会这么去爱一个人,因为我爱你,所以我有勇气承认,哪怕你爱我不及我爱你那么深,我也会告诉你。”
端峥阳想说话,可南胭打断他:“先听我说完。我知道你不爱杜笙,因为我了解你,我知道你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我很明白你爱的人是我,我也很明白你的无奈。可是,你自己也说了,你的家族需要你娶她,就算你并不爱她,你也不得不娶她。我是一个平凡的女人,我若爱一个人,就是付出了我的一整颗心,不管是不是会受到伤害,我仍然会不顾一切地全心全意去爱他。正因为我是全心全意的,所以我不能忍受我爱的人除了我之外还有别的女人。虽然你不爱杜笙,可是你这辈子注定要有她这个女人,我自己是女人,我明白如果一个女人,她的男人不是对她忠贞的,她会是怎么的痛苦。我不愿意这么伤害一个无辜的女人。不管你爱不爱杜笙,也不管杜笙爱不爱你,你们已经是未婚夫妻,你们就有对彼此的责任。我不是一个坚强的女人,我不能忍受你和她终究要在一起,然后自己还若无其事地跟你在一起,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所以,请你明白,我必须离开你,只有这样,我才可以全心全意地爱你,而不是在你和杜笙之间,做一个见不得光的第三者。”
她终于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由始至终她都那么平静,连她自己也觉得惊讶。而他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甚至连手指头都没有动一下,他的唇线紧合,下颚的弧线紧绷着,他的眼一直看着她,就算是在黑暗里,也是那样的灼热,就算她看不清他的眼,她也知道,他一直在看着她。
他说了话,如同宁静夏夜的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打破了长久的静谧祥和:“南胭,不管怎么样,别离开我。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可以处理好这件事,你相信我。”
南胭平静地回答他,犹如在诉说一个久远的故事:“你知道的,我不能。我爱你,是因为你就是你,不是别人,就算我离开你,我也会一如既往地爱你。”
“你这么做,到最后也许什么也得不到。”
“我不需要得到任何东西,我只知道,我的心已经全部都给了你,它要跟着你,我控制不了,我是那么的羸弱,我战胜不了自己的心,我控制不了自己爱你,就算我必须离开你。”
“南胭,你别这样,我舍不得。”
他从未觉得,自己是这样的不堪一击,在她面前,他宁可把自己的一切都给她,他要她幸福,可是他偏偏正在深深伤害着她。
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只有不断地重复,像是呓语:“南胭,别离开我,我舍不得,别离开我。”
南胭看向落地窗外的夜空,脸上流露出一种她独有的倔强,而她的身影渗在夜色里,是那么的孤单,让他想要保护。
她的声音如回荡在遥远的天际:“就算我遇到和清若一样的事,我也不会妥协的,可是你这样……我没有办法。”
两个人静静坐着,相对无言,终于坐到了天亮,她沉默地上楼,沉默地收拾好行李,而他一直坐在沙发上,直到她拿着自己的行李,站在他面前,对他说:“送我回去吧。”他如同惊醒,站了起来想送她,可是竟不知道送她该怎么做。他愣了片刻,还是叫来了管家,吩咐管家送她去机场。
他不送她,他舍不得,他受不了。
南胭独自一人回到了熟悉的城市,而她把一切关于他的念想全部留在了那一片旖旎风光中,她如常地上班,如常地生活,如常地和朋友谈笑,只是没有了他。
她以为,她的世界从此归于平静,再不兴起一丝涟漪,可是她没想到,自己已经躲得远远的,是非的漩涡仍旧把她卷入其中。或者她早已身在其中,无论她怎么挣扎来回,都再也躲不了逃不掉。
她复职了。
复职本来是件好事,可是被莫名地开除再莫名地复职,南胭总觉得事情另有内情。
最高兴的人不是她,是瑾秀。
南胭刚一走进公司,瑾秀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熊抱着她,嚷着要跟她庆祝:“必须大吃一顿!咱俩终于没被王母娘娘的发簪隔出一道天堑!”
南胭见到瑾秀,不禁也觉得高兴:“是啊,我都原地复活了,你想吃西餐还是海鲜?”
瑾秀瞪大了眼睛:“真的?你请客?”
南胭无奈,点点头说:“又不是你复职,难道你请?”
瑾秀兴奋得只差没蹦到天上:“好嘞!咱们就去吃海鲜!”突然眼光转回到南胭身上,坏笑着问,“江南胭你发达啦,听说这次你复职,是宇盛那边发了话,人尽皆知,宇盛是大升的兄弟集团,常年都有合作,坦白从宽,是不是和端总搭上啦?”
南胭苦笑:“你什么时候不八卦的话,我还真会不习惯。”却没有回答瑾秀的问题。
瑾秀不死心地追问,南胭只好说:“端总那种极品,我哪有本事搭上他呀,顶多就是容绍搞的鬼吧,他的鼎天不是和宇盛关系也不错嘛。”
瑾秀果然被南胭成功地糊弄过去了,将信将疑地说:“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唉,江南胭,你真是走桃花运了,又是大升又是鼎天,你好歹分我一个吧!”
南胭一边整理办公桌,一边说:“就算是桃花,也已经谢了。”
瑾秀机敏地凑过来,挤她的胳膊:“怎么?和端总掰啦?”
南胭一听,差一点就没忍住眼泪,就这样也已经在眼眶里打转。瑾秀惊讶不已,连忙安慰她:“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啦?”
南胭深吸一口气,尽量保持微笑,向瑾秀阐述了一遍事情的始末。
瑾秀愤慨得拍案而起:“兔崽子!怎么可以这样对你!该死的端总!呸,什么总啊,该死的端峥阳!”
倒是南胭来安抚她:“别动这么大的气,其实我真的觉得没什么,都过去了。”
瑾秀破口大骂:“XXXX!江南胭,就你傻啊,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傻的傻子!”
南胭不反驳,嘿嘿笑着,顺着瑾秀的背。她那激动的样子,南胭真怕她过度亢奋昏倒过去。她也觉得瑾秀说得没错,她真的傻,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
瑾秀再怎么恨铁不成钢,南胭也只是笑嘻嘻地回应她,最后没办法了,一个人坐在那里生气,就像被欺骗的人是她。
正在这时,南胭看见一座巨大的花丛向她走来,就像一个会走路的花怪,不过花怪没这么漂亮,那么硕大的一把香槟玫瑰。
瑾秀只差没把眼珠子给瞪出来:“出手这么豪迈,还说不是走桃花运。”
南胭也觉得诧异,谁会送她这么大的一束花?花枝上插着一张金色小卡片,南胭拿起来看,上面写着:“须臾日射胭脂颊,一朵红苏旋欲融。”
是元稹的《离思》。
南胭一下就懂得了,是容绍。
那个时候他们还在念大学,容绍常常陪着南胭去图书馆自习,有一次容绍无意间翻到这首诗,就一遍一遍地读给她听。
“须臾日射胭脂颊,一朵红苏旋欲融。”
南胭的皮肤很白,脸颊却透着粉红,当真就像抹了胭脂一般,娇艳不可方物。而她名字里又有“胭”字,容绍执意地认为,胭脂颊,就是写她的。
后来容绍送她不少礼物,里面的卡片上都只写了这一句话,南胭一看就能明白。短短十四个字,满满的,却全是他的欣赏和爱惜。
女为悦己者容,南胭不是不开心的。
可是这一次,时隔四年,当她再一次看到这熟悉的话语出现在卡片上时,她的心里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她刚经历了和端峥阳的分手,她实在没有丝毫心情去怀念旧情。她把心一横,决定去找官子阳。
容绍的好兄弟,那个告诉容绍她的消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