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三魂七魄(下)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偶然。)
(未成年人请在成人指导下阅读。)
路生无时无刻不在记挂着那本《大空幻化正观》,他琢磨再三,也想不出它的下落,但从当时普桂枝表现出的情形看,她也许真的没有拿那本书——倒不是相信普桂枝,而是相信石坚。这样就只剩下一种可能:当普桂枝偷自己钱包时,无意中把书带了出来,书本顺势掉进路边的草丛里了。而当时自己急于追讨,整个注意力都集中在普桂枝身上,根本就没有留意脚下。念及此,路生决定等天一亮就重回旧地寻书去。可是偏偏不巧,这几天农场知青搞什么“抓革命,促生产”大会战,队与队之间比谁先割完自己队里的甘蔗,所以今天早上天都没亮就开始上工。刚吃完晚饭,路生匆匆约了刘卫红,准备重回铁路边去。这时农场的大喇叭突然响起:
“通知!通知!今天晚上8点钟在场部播放革命京剧样板戏《智取威虎山》,各队革命知青要认真组织,接受教育,不得缺席,缺席除了要批斗,还要扣工分!”
“他妈的!这样板戏老子看了一百遍都能从头唱到尾了。还看!”路生气得捶足顿胸。
“哈哈!这是老天疼我呐,你看我抓革命都抓得没睡个安生觉,我说不去不去你偏要我跟你去!现在好了,正好看电影趁机打个盹儿。”刘卫红幸灾乐祸。
“就知道睡!”路生挥巴掌拍刘卫红脑袋,“你看我,战天斗地逞英豪,这才是革命青年应该有的精神风貌。这样吧,去点个卯,然后再遛。”
“我可告诉你啊,点完卯天可就黑了,我可不敢跟你去。”
“要不怎么说革命青年意志坚呢,人民的军是从来不打无准备之战的!”路生从裤兜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手电筒。
“嘿!我当什么宝贝呐。哎!你说你什么书这么重要?整天看你丢了魂儿似的。”刘卫红偏脑袋很认真地问。
“毛主席的红宝书,手不离书,书不离手,时时学习,记在心坎里,融在血液里……。”路生敷衍。
“我呸!满嘴马列主义,一肚子小资产阶级。不媳!”刘卫红把头一甩,向场部方向迈开步子。路生欣喜,随后跟上。
蝉鸣枝头,闷热难耐。微风撩过甘蔗林,空气甜丝丝的。
“美丽的山城可爱的家乡,白云深处是乐山。长江水你向东流,嘉陵江汇成浪。一桥飞驾两江岸,列车奔向红日边。红日就是毛主席,颗颗红心飞向他身边……”四队方向传来一阵歌声,浓重的重庆口音使这首知青自创用来寄托思乡之情的曲子听起来有一种说不清的真切和伤感。路生触景生情,思念父母,鼻头发红。掉头看刘卫红,已然星眸含泪。俩人不由得对望一眼,又羞涩避开。
天色渐暗,场部已近,远远可闻露天电影放映前播放的激昂的革命歌曲。田埂上早有三五成群的孩子拿着各式小板凳去认座位,兴奋得遍地撒欢,鬼喊辣叫。
“哎呀!我有件紧急的事儿!”已经可见电影屏幕上有人用双手模拟各种飞鸟、狗头等形状的投影的时候,刘卫红说。
“就你事儿多!说!什么事儿?”
“就是……就是……”刘卫红满脸通红。
“哎呦!姑奶奶,你这是考验我的革命意志呢吧?赶紧着点了卯找书要紧。”
“我真有事儿……你你……”刘卫红抬眼看四周。
“快说!”路生有点不耐烦了。
“就是……急……你懂吧?”
“哎呦!我说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诺!这田埂边就是甘蔗地,进去一下方便了不就得了。”
“黑乎乎的,我怕!”
“天还没黑定呢,再说咱这不有电筒的嘛。”路生把电筒递过去。
“我还是怕。”刘卫红接过电筒,颤声说。
“哎,我说妹妹,你不至于要我陪你进去吧,要不我替你尿得了。”
“臭流氓……”刘卫红又好气又好笑,拿手捶路生。
路生威逼利诱半天,刘卫红终于鼓足勇气进去了。一阵动静后,就没动静了。路生心急火燎记挂着《大空幻化》,催道:
“我说你这是来大的呀?我还以为是小的。”
里面没有答话。
“姑奶奶,别玩儿了。快点!迟到了要批斗扣工分的。”
依然没有答话。
“再不出来蛇出来咬啦!”路生来狠的,“哎呀!哎呀!钻我裤腿里啦!”边说边做受惊顿足状。
还是没有答话。路生心里毛了,一横心,钻进甘蔗地,眼前的一幕让他惊呆了:刘卫红双脚蜷缩,裤子没拉,侧倒在满地的甘蔗落叶上。
“刘卫红!你怎么了?”路生顿时心生悔意,不该说被蛇咬之类的话。情急中仔细观察,只见屁股下面一滩还在扩散的尿液,并不见其它异常。再看刘卫红表情安然,隐约听见鼾声已起,路生不禁“噗哧”一声笑了——刘卫红这是累得睡着啦!“刘卫红!醒醒!小姑奶奶,撒泡尿也睡得着……”路生命令自己闭紧眼睛,转身背对刘卫红,心里反复念叨“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刘卫红睡意正酣,哪里听得见半点儿声音?路生长这么大,见过的女人都是裹得严严实实,穿着宽宽大大的,从来没有这么真切地见过女人的身体,此时猛一见到,而且正是要害部位,距离又如此近,路生甚至感到那里散发着的体温,这心里的小兔子活蹦乱跳,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眼见刘卫红睡得死气沉沉,一咬牙,闭眼、转身,摸索着去为刘卫红拉裤子。可手抖得厉害,摸索几次也没拉着,不禁睁眼定位。刚一睁眼,白花花的屁股奔来眼底,路生感觉自己的眼珠被拽了过去,不由自主向要害部位看去,只听得脑袋“嗡”的一声响,不禁“啊!”的一声怪叫,惊见自己遍布全身的万千条细若发丝的光流向小腹部“海底丹”迅速聚拢,瞬间汇成光球,高速旋转,然后突然变成一股光柱,奔向会阴处,还没等路生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光柱像脱缰的野马,喷薄而出。极度的快感传遍全身,天旋地转中,隐约感到裤裆里一滩湿漉漉的东西。路生颓然垂首,吃惊地发现刚才喷出的那团光附着在那滩湿漉漉的东西上面,氤氲缭绕片刻,慢慢在甘蔗林间升起。路生伸手去抓,光团丝毫不受影响,依然故我,自行飘摆。
就在这时,路生突然眼前一花,黑地里几根光柱劈空抓来,在甘蔗叶尖儿上一撮,掠起刚才喷出的那光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沿来路返回,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路生吃惊得手足无措,顺势看过去,甘蔗林在阵阵闪现的电影银幕余光照射下,枝叶交错,形状古怪,如鬼如魅。地里的落叶、水气、粪水被高温烤炙、蒸腾后,此时正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而这些土壤表层的杂物里,躲着你根本无法预知的各种热带毒虫。
突然,微风晃动处,隐约露出一个人形黑影来。
路生慌忙俯身,赶快替刘卫红拉起裤子。这次他有种前所未有的解脱感,很顺利就完成了。刘卫红经这么折腾,悠悠转醒:“嘿……我这是怎么了我?”
“嘘!”路生赶紧捂住刘卫红的嘴。
刘卫红睡眼迷蒙,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正要挣扎着拿开路生的手,忽见他另一只手指着左前方,顺势看过去,不禁倒吸一口气,硬生生把一声惊叫闷在了路生的巴掌里。
那个黑影似乎根本就没有意识到他们的存在,兀自端坐不动,一言不发,诡异之极。
刘卫红又习惯性地掐路生的手臂,路生强忍刺痛专注观察。
突然,那个黑影双手往前疾伸,十指尖猛地放出十道光柱,看上去像是长了长甲的厉鬼。口中念念有词:“胎光延生,爽灵益禄,幽精绝死……”
路生头皮发麻,在黑影发声的遮盖下,低声问刘卫红:“你看那些光,怎么可能?”
“什么光啊!你别故弄玄虚吓唬我啊。”刘卫红颤声说。
“啊?指尖的光啊,你看不见?”
“不许吓我!怪瘆人的。”
“看不见?”路生疑惑地偏头发楞,忽见黑影伸出的十根光柱在电影银幕前停住,在十个指头的挥动下,光柱也同步挥动,这样,光柱就成了手指的延伸,当然,可能不止延伸这么简单。再看,光柱是在做抓撮动作,像在收集什么。附在银幕上一团团不起眼的小光团被光柱汇集起来,变成一个更大的光团。黑影继续念叨:
“采新安故,添续不绝,精气充塞,百邪不侵……”黑影边念边迅速收缩十根光柱,瞬间把从银幕收集来的光球置于掌心。
路生怒火上窜,明白刚才自己喷出的那团光原来就是被这黑影“收”走的!年轻人血气方刚,正要上前质问,又见黑影把光球在两手掌间来回晃荡,突然脖子一仰,“咕噜”一声吞进嘴里,接着“咕噜!咕噜”连续做吞咽状。路生看那样子既滑稽又诡异,正不知所措,又见黑影“咔哒!咔哒!”叩齿,伴随着“吧嗒!吧嗒”的咂嘴声,像在品咂美味食物的余香。路生强忍住笑,又见黑影仰头望天,咕哝道:
“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七魄归来兮!七魄归来兮!”边念边双手上举,举过脑门时,双掌下翻,沿身体正面中线缓缓下移,在肚脐处停住了。嘴里咕哝:“太阴散晖,垂光紫青。来入我魂,照我五形。七魄和柔,看察形源……”
“嘿!老贼!”路生突然跃起,大喝一声。
“呀!”黑影一个激灵,显然吓得不轻。
“老贼!刚才是你偷了我的……我的……嗯?”路生不知该怎么命名自己喷出的那团光。刘卫红怯生生在路生身后站起,紧紧拉住路生的衣襟。
“你的‘精气’!哦!我说咋个会那大一老坨光坨,怪不得是年轻人躲在树旮旯里面……呵……呵呵……”黑影语气猥琐,路生憋得满脸通红,却又不便解释。不过从刚才受惊和现在说话来看,黑影之前确实不知道路生俩人的存在。
“他说我们躲在什么树旮旯,什么‘呵呵、呵呵’啊?”刘卫红不知所以,疑惑地问。
路生不答话,拉刘卫红跨步向前——这人是个干瘪老头,脑门隆起,双眼下凹,皮肤黝黑,嘴唇厚实,典型的当地赫夷人的样子,只是脸上多了些说不清的诡异气息。
“诶?等下!”老头突然目露凶光,神情戒备,“酗子!你咋个看得见这些光?”
“谁都看得见。这有什么希罕!”路生对老头的问话也警惕起来,因为刚才刘卫红根本看不到那些光,可见自己身上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了,或许跟《大空幻化》有关?
“酗子,你这个态度就不好啦!毛主席教导我们:‘要光明正大,不要搞阴谋诡计’,革命知青要光明正大说真话!”没想到老头出口成章,这倒让路生更加警惕。
“我就是,就是能看见,向毛主席保证!怎么啦?”路生挺胸凛然道。
“不可能!不可能!我修了40年,才得见呢。”老头更戒备了。
“我是生下来就看得见,向毛主席保证!”路生坚持。
“生下来就……就看得见?”老头满腹狐疑,凹眼精光贼亮,“莫非?莫非……”老头双眼暴睁,突然“扑通!”跪下。
“干吗!你要干吗!?”路生吓得倒退两步,下意识双手护裆。
“天巫!你是天巫!”老头磕起头来。
这突发的举动让路生不知所措,只好顺着他的思路问:“天巫?天巫是什么东西?”
“就是天巫了嘛。你们不兴说?”老头似乎对路生不知道这个概念十分吃惊。
“什么叫‘不兴说’?”路生对当地土话还不能全听懂。
“诶?我们赫夷人从小就听老辈的老辈的老辈说,这个世界上有人能够天生看得见人的魂魄,这种人就叫天巫噻!天巫可以呼风唤雨,为人治病,替人消灾,还可以跟老天爷讲话呐。旧社会的时候,天巫在我们寨子里面是不兴做工呢,一年到头都有人进贡,吃都吃不完……你们不兴说?”老头态度诚恳、十分认真地解释。
“不兴!”路生对老头那种带有浓重赫夷人口音的当地汉语方言不是全懂,但也明白了七八分,估计这“巫”就是当地赫夷族群里那种做些神秘仪式求雨、求福、治病的从事“神职”的人了。这种人在族群里的地位仅次于部落首领“头人”。文革以后虽然作为“牛鬼蛇神”、“封建迷信”几经扫荡,巫术几近灭绝,但这里地处边疆,又是少数民族聚居地,还是会以极隐蔽的方式不时在民间冒头。
“哦!怪B事了!我师父说内地这种事情多呢嘛。”老头看来很固执,也很容易听信别人。
“嗨嗨!你起来,你起来,‘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磕什么头,简直是封建社会那一套嘛!”路生虽然不知下一步要干吗,但这样让老头跪着肯定是不妥的,俯身硬把老头扶起来,老头身材瘦小,更像是被路生揪起来的。“您高姓大名啊?”
“啊?你说哪样?”老头没听懂路生问话。
“您叫什么名字?”
“哦,我叫岩刀。”
刘卫红“噗哧!”笑了,因为当地汉语“岩”的发音是“挨”,所以这个名字听起来就是“挨刀”。
“您刚才在干吗呢?”路生这次态度诚恳。
“报告天巫!我是在采气!”老头挺胸,双手置于裤缝两边,估计是从电影里小八路那里学来的。
“别老‘天巫’、‘天巫’的叫,怪肉麻的,我叫杨路生,是农场三队的知青。”路生憋住笑,认真说。
“好嘛!杨天巫。”
“叫小杨,叫小杨就行。”
“不敢……”
“叫小杨!要不我就……我就降灾!降冰雹!”路生张牙舞爪以壮声势。
“好嘛!小杨。”岩刀面露恐惧,羞涩地试探性地叫一声。
“您刚才说的采……”
“采气!”
“采气是什么意思?”
“诺!你瞧。”岩刀抬手指向电影银幕,“可有瞧见?”
“瞧见什么?”
“哦!你可是真的天巫?咋会这种都瞧不见?”
这次路生看见了。露天电影银幕下,黑压压一片人头挤满了场部晒谷场宽敞的空间,忽明忽暗间,隐约可见孝们专注凝视,而知青们交头接耳、毛手毛脚。黑暗的背景里,突然见一些依稀漂浮的小光球,像万千萤火虫纷飞飘动。
“诶?我以前没见过啊!”路生奇怪地说。
“这些是看电影这些人游出来的散魄。”岩刀说。
“什么散魄?”
“哎!你怕是骗我9说是天巫呢!”岩刀警惕道。
“诶?你这什么逻辑?我看得见不等于我知道那是什么啊,对不对?还有,天巫是你说的,我自己从来就没说过,对不对?”
“哦!对呢对呢!散魄么就是七魄散出来噻。”
“那七魄又是什么?”
“喔哟!七魄都认不得!么就是‘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七个魄噻。”
“真有七魄这种东西?我原来以为‘三魂七魄’只是个比喻的说法。”路生将信将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