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血
我穿上金丝缠边的大红吉服,绣了层层叠叠并蒂莲花的裙摆曳地铺开,光华夺目,这裙子当真是费了不少心思。这原是为绿衣定制的嫁衣,如今却穿在我身上,竟意外地合身。
他究竟是答应了,一个婚礼换一双眼睛,多么合算的买卖。
我提笔在眼尾绘了株小小的妍丽的桃花,一笔一笔勾勒出细小的纹路,粉色的花沿着花枝攀援而上,媚到极致。我望着铜镜里映出的自己的面容,就如我绘在眼尾的桃花一般艳到极致,只可惜,桃花开到极致,也就该凋谢了吧。
我将手里的笔掷在梳妆台上,红色的胭脂水溅出来洒在桌上,我默然坐了半晌,终究将一边的喜帕拿上盖在头上,这场盛大的轰动的婚礼,不过是场交易,一个笑话罢了,可即使如此,我也要将它走完。
大堂上无数的宾客,喧闹声贺喜声弦乐声交杂在一起,可我只觉得孤身一人沉寂在黑暗与寂静中,一时突然觉得有些害怕。
正要行礼之时,却突然听见后堂爆发出一阵混乱嘈杂的声音,与刚刚的热闹不同,夹杂着巨大的恐慌惊吓。我的伤其实根本没有好透,此刻只觉得天旋地转一阵晕眩。
混混沌沌推推搡搡间不知怎么就到了后堂,正是刚刚我梳妆的那一间房,一群人围在房门口。我脑子里混沌的一片,转眼却看见大家以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我,夹着害怕和嫌恶,就像看着什么脏东西一样,这样的眼神,我心里咯噔一下,这样的眼神,我曾经见过,在我处以火刑的高台上,底下的人就是这样的眼神。
慌乱间转眼去看木离,发现他也正看着我,眼睛里面是不可置信和,嫌恶,对,是嫌恶,虽然一闪而过,但分明是和那些人眼睛里面一模一样的嫌恶。我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
却有一个人疯了似的跑了过来,冲进房间里,经过我时甚至将我撞倒在地上,是陵游,我顺着他的方向朝里看去,血,触目所及全是鲜红的血液,一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心口处开了一个大洞,血液已经半干涸,颈间插着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陵游死死地抱着她,脸上是那样悲痛欲绝的表情。
我几乎已经无法思考,触目惊心的血红色,踉跄着走过去,想要看看倒在地上的那人,却被陵游狠狠的一把推开,他瞪着我的眼睛血红血红的一如满地猩红血液。
我跌在地上,几乎无力爬起来,怎么会这样,胭脂死了,这个冷艳英气的美人,前不久还对我笑,还说,等战事平歇,脸上是粉色的朝霞,丽的惊人,可现在,她躺在这冷冰冰的地上,面色苍白一动不动,再不会对我笑对我说话了。她在那冷酷的吃人的战场上活下来,原该拥有像别的女子一样平和宁静的生活,拥有这世上最美好的幸福,但她却再也不能了。
一把冷冷的刀却猛然架在我脖子上,抬眼是陵游血红的双目,充满刺骨的恨意,“你杀了她,为什么,为什么!”我不知该如何反应,只是不停的重复,“没有,没有,我没有杀她。”陵游的刀高高扬起,带着风声直直下来,我几乎是下意识的闭上眼,半晌,他的刀却没落下来,在我头顶停了半晌,终究是被他扔在地上。他转头抱起胭脂的尸体,头也不回地走了。
整齐的脚步踏着地面过来,一群人几乎将我团团围起来,泛着冷光的刀兵齐齐对着我。为首的一个人穿着盔甲,露出半张没有表情的正气凛然的脸来,回头看了看木离,木离却没什么反对的意思,那人便要上前来将我绑走。
一股抑制不住的冷意漫上来,我强撑着站起身来,死死看着木离,声音里几乎不受控制的带上了祈求的味道,是啊,我害怕,那样恐怖的牢狱鲜血,我经历过一次,现在想起来依旧浑身颤抖,“我没有杀害胭脂。”那人一时似乎也不知怎么办,回头请示木离,毕竟我今日是他的新娘,差点便成为将军夫人。木离似有一刹那动摇,却只是站在原地别过眼睛去,“胭脂脖子上的那把鱼骨剑,是我亲手赠给你。”
是啊,我刚刚第一眼便看见了,那把鱼骨剑,是木离送给我,原是战场上让我防身用的,被明烈的军队俘虏时,我还曾用它抵在主将明烈的腰间,这把匕首,我随身携带几乎从不离身,可现在,它却成了杀死胭脂的凶器。可无论如何,这不过是一个物件一个死物罢了。
看着他的眼睛,一股凉意不可抑制的漫上来,他不信我。我将腰背挺得笔直,几乎是冷笑着道,“是,可是一把匕首,谁都有可能拿着,凭这个便要判了我死罪吗?”可木离只是沉着声音,“胭脂死了至少有一刻钟了,刚刚这房中,只有你一个。”
后背有血渗出来,我几乎已经站立不稳,“胭脂和我感情最好,我为什么要杀她,我有什么理由要杀她?”木离顿了顿,半晌才抬起头来,声音里有抑制不住的颤抖,“你受了伤,胭脂剜心而死。”
毫无关系的两句话,我却听得明白,我是妖,人心是治疗伤势的最好良药。我几乎是不可抑制的笑起来,笑的眼泪都差点要落下来,可是没有,我的眼泪,早在他将我丢弃的那场大雪里,和血液一起流尽了。
我只是死死地盯着他,“我只问你一句,你信不信我?”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我,可那些不过是外物,若是他相信我,这些又算得了什么。而他只是别过头去,没有说话。
我惨笑,我早该知道了,只是,仍然想听他亲口说一个答案。尽管这个答案,足够让我体无完肤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