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援手
县衙后院,一道穿着玄色衣袍的男子身体轻盈从屋顶落到地上。修竹居士正在端一盆幽兰,两目欣喜,嘴里含着笑,从屋前走过。那人落在他身后处,不曾发出半点声响,素手捏一枚银针飞速摄入修竹的脖间。修竹居士身体一软,手里的花坛打碎在地,他也随之晕在一旁。
那玄衣蒙面人似乎没有注意到他手里的花盆,“咣当”一声脆响,惊扰了正趴在草丛里太阳下打鼾的小雪,顿时睁开了两只眸子,闪过一抹猩红之色。身子骤然一翻腾空跃起,后蹄一蹬往书房方向蹿了过去。
玄衣男子见没惊着什么人,身影微动闪身在书房门前,伸手朝书房门推去。就在贴近门骨时,忽然一道白色的影子如鬼魅一般朝他脸上扑了过去。他如何都想不到会被一只兔子抓伤,脸上十道纤细的血口洒出点点猩红,映着小雪的眸子红色更浓了。
被抓伤的双颊奇痒无比,玄衣男子又狠又急,伸手扯开袍子,双手的指甲使劲的抓挠着脸,很快一张本来光洁的脸上抓的血淋淋一片,看着狰狞之极。雪儿卧坐在书房门前,耳朵高高的竖起,两只黑溜溜的眼睛紧紧的盯着他。
过了半炷香时间,玄衣男子的脸上已经没有一块好皮肤,就像被剥了皮一般让人看着头皮发麻。就在他要伸手去撕扯耳朵的时候,空气中突然飘来一阵香风,一道紫色的倩影从天而降,弹指一枚光珠打入玄衣男子的后颈。
玄衣男子撕扯着头皮,哀嚎着,忽然身子一僵,双眼翻白倒了下去。小雪漆黑的眸子转而望向那女子,前蹄撑着上身,眸子骤然变红,雪白的毛发无风自动,一股纯厚的灵力从她体内散发出来。
“别白费力气了,那东西祛除干净前,你的法力都会被它侵蚀,想要强行化形,你一身血脉可就得全废。”紫衣女子似乎认出了她的仙体,淡淡一笑,反而劝道:“你也不需要这么紧张,我并无意与他为敌,只是曹仁德我必须带走。曹仁德在他手里,迟早会害了他,你应该清楚。”
小雪兔唇微动,竟然口吐人言:“即便我无法幻化人形,但对付你还是绰绰有余。至于曹仁德,你若想要,就去找李孝清亲自要人,否则,你想都不要想。”
紫衣女子望着她轻笑两声,若是放在之前,或许你这话我信,但现在,你这话是不是有些托大了。说罢也不顾它的威胁,莲步微挪化作一道风影往书房内冲去,。小雪见她如此对她无视,顿时目露凶光,双眼赤红着挥爪飞出三道劲风往紫衣女子面上扫去,攻势凌厉不带丝毫滞慢。
“哼哼,出手倒是狠辣。”紫衣女子身子轻飘飘的往边处偏开它的攻势,淡淡的笑道,小雪的攻势对她似乎构不成什么威胁,每一次攻过来,她总能刚好避开。
接连躲过几下,稳住身形,望向小雪,眼中多了些诧异:“他能有你这般厉害的灵宠,我倒是不必担心他的安危了。”未等小雪回音,纤手突然探出,一把拎住了两只兔耳朵,小雪被拎在空中死命扑腾着四蹄,可就是挣不脱,气的她咬牙切齿。
“你隐藏了灵力?”小雪被她用紫霞裹挟着丢在了草丛里,语气带着惊异呼道。若此看来今天曹仁德当真要被她虏走,只怕孝清会陷入危机。
紫衣女子遮着面纱,旁人自是见不到她的真容,身影如幻,入了书房私下翻找,却并未将所有的书籍弄乱,反而比往常更为平整了些。书房不大,藏书暗格却不少,若是要寻到打开地牢的机关,看来是要费些时候。
这书房共有两排书架,往上排下共有六层,有的格子里摆了花瓶瓷器,都是名贵之物,这倒也不稀奇,毕竟是曹仁德原先的书房,诸多器物又怎会是上不了档次的。
来之前秘侍与她将机关就藏在书架的暗格深处,可寻了一番,也不曾寻见,眼见又过了半炷香的时候,女子不由的找了急,回身的时候碰到了一旁的花架,花架并未挪动丝毫,她面露疑色暗道:“莫非是这里。”
双手拧动花架上的花盆,书架某处密封的格子随即打开来。女子急忙望去,正见那暗格中有一物,似乎是一卷画。心里暗自奇怪:这画怎会藏得这般隐秘?伸手将它取了出来,握着泛黄的画轴徐徐展开,定睛望去,瞳孔骤然睁大,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喃喃着:“他念着我?居然还画成了画像?”
画卷拎在手里沉甸甸的,两轴是上好的材质制成,画中的女子与自己九分相似,另一分在穿着与尊贵之气。这画中人究竟是不是自己?若是,又怎会这般穿着?若不是,让他念着的这人又为何与自己这般相像。
望着画中人,她心里说不上的滋味,患得患失。
“吱呀……。”书房被人狠狠的推开,李孝清面色愠怒带着殷飞冲入房内,书架前正立着一女子,暗格打开,其中的物件正被她握在手里拉开。望着那婀娜的身姿总觉得有几分熟悉,压着剑柄缓缓靠近,冷声道:“你是何人,为何私自闯我内宅书房?”
“咯咯咯,才一月之隔,你便认不出我了?”紫衣女子举着画笑了两声,挥手望向他,两只眸子还是那么迷人夺魄,精光之处藏着几分欣喜。
李孝清望着那双眼睛,心底微微一颤,不知为何每次见到她都克制不住心底深处的冲动。冷峻的面色缓了缓,换上柔和,轻声念道:“是你!”放松些警惕,示意殷飞先行退下,关上房门走到桌前,伸手邀她入了坐,余光飘过她绝美的面庞,淡笑着问:“如今怎么得兴来这里寻我?”
女子正是在天凤客栈月夜赠箫的南宫燕淑,那日许了她一枚凤灵果,又借她的人情方才救下陈峰性命,几番接触下来,李孝清与她也称得上是朋友。
南宫燕淑轻轻的摘下面纱,并未回他,而是将手中的画朝向孝清,温和的笑道:“你看我与你所说的这画中女子可是一般无二?”她入了玄门中,自然也信得悬疑事,更何况手中画年代久远,绝不是二人相见之后所作。
“除了衣裳,确有个十分相似。”孝清望着画中人,再望向她,饶是他也被惊了一瞬,他早便知道南宫燕淑与画中人形似的很,如今一比较,果真是同一个人?
南宫燕淑看他眼中的痴相,面色微红微微别过了脸,又兀自扫了几眼画中人儿。收入匣子里,眸子犹疑片刻,望向孝清,轻声说:“李公子,我今日来是有事托你相助?”孝清嘴角微微扯了扯,这世间的事情真是太让人捉摸不透,想过任何人,却唯独没能猜到会是她。
“想劝我将曹仁德交予你?还是劝我不要与刘海城作对?”孝清自嘲的笑着望向她。“我是为了你……”南宫燕淑见他这般直白,反而面色不大自然的暗了暗,想要解释。
李孝清为她续了茶水,轻抿一口,品着香味中的苦涩,打断她的话:“若是你来只为这件事,现在便可以回去了。告诉刘海城,若是没做亏心事,怕什么半夜鬼敲门?”嘴角挂着柔和的笑意,虽然南宫燕淑在为奸臣做事,他还是无法狠下心将她赶出去。
南宫燕淑早猜到会是这般结果,故而才想出调虎离山之计,可是还未寻到入口,他便回来了。本想着凭一分薄面,劝他放弃,现在再看他的性子固执,是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你斗不过他的!”
“无非生死,又有何惧?”李孝清冷哼一声,全然不顾她的劝说,身上一股浑然正气骤然升腾。走到暗格前,摸出了卷画像,余光瞥了一眼细处。将它放好,重新关上了暗格。
南宫燕淑望着他消瘦的背影,睫毛低了低,知道今日是没有办法带曹仁德离开了。反带柔和之色,说道:“我这次来也不全然是为了曹仁德之事。如今你当了这里的县令,可否带我在你的地盘游玩一番?”
孝清望着她的眸子,想了想笑着冲她点了点头。
“明日我在望月楼,等你。”
……
陈峰一路翻过十方山循着李孝清来时的路往池风县赶去。经过两日的调养,李玲儿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走了一路也渐渐适应了山路的颠簸。霜儿与玲儿相互搀着走在前头,陈峰牵了马殿后。
很快便绕过河水下了山,再往西南走了两个时辰,远远眺望,见得城镇,想来那便是池风县。
李玲儿望着来来往往的人流,不时的抓起小摊上的小物件把玩儿,霜儿与她伴着,两女子间的话不是陈峰能够听得明白的,这一路多亏了霜儿才使得李玲儿不那么唠叨他。
池风县城内,街道繁多,牵着马走了许久才见到县衙门。
门前的石狮子眼中的光彩似乎比往常更浓了,门前的衙役望着走来的一男两女,微微打量了一番,喝问到:“你们是何人,到这里做什么?”
既然是李孝清在的地方,陈峰也不好摆他的臭架子,旋即拱了拱手,笑道:“我是你们县令大人的好友,麻烦你到里头通报一声,就说陈峰前来寻他。”
孝清正在后院与修竹居士赏谈诗画,今日的天气不错,心情也大好,取了笔墨纸砚,孝清画一幅石竹,苍劲有力坚韧不拔,修竹居士看得画中妙处,气节不失风骨犹存,连赞:妙妙妙。
“居士来题一首好诗如何?”孝清笑着让了手中的笔邀他赋诗于画上,修竹居士谦虚的自贬一句:“大人这画如此神妙,老朽的几句烂诗挂在上头岂不成了金盘装狗屎?”
“你过谦啦,有了居士的气节做魂方才有了此画,你的诗放在此画中是再恰当不过。”孝清朗声笑道,这修竹居士文采颇高,就是为人过于谦虚,就仿若这石竹,为人坚韧不拔,却又能虚心谦和,这就是他的可贵之处。
两人谈笑间,话到正兴的时候。衙役突然寻到后院来报:“禀大人,外头来了一男子说是大人的故友,前来拜见。”
孝清回头望向他,眼中闪过一丝惑色,略微想了想:“来人可有报上姓名?”
“那人自称姓名陈峰,还带了两女子一同前来。”
李孝清面色骤然大喜,赶忙停了手中的墨,朝县衙外匆匆赶去。就在县衙门门外,一名玄衣男子牵着一匹黑马在外候着。孝清赶忙快步招呼了过去,大声笑道:“陈峰,你不在京城,怎么到这儿来啦?”
李玲儿见他二人关系这般好,小脸上也洋溢着笑,嗔笑道:“他是特地来给你做护卫的。”
“什么?我一个小小的县令要什么护卫?你们莫要与我说笑。”孝清自知自己微末的官职,哪里能受得住这等待遇,这其中必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细处。
邀三人进了内院,快到正午,吩咐厨房准备了酒菜为三人接风洗尘。
“天子陛下封我做了个尚武校尉,特来池风县助你。”陈峰与他说明了原由,叙旧之后,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孝清。
信封皱巴巴的,孝清眼里微光轻闪,看来他们这一路也不尽太平。这是一封家书,由父亲亲笔所写,信中所述都是些家中安好之事,旁的不好的只字不提,若是深沉之处也就是母亲一滴泪痕。
游子身在外,父母念在心,李志在心中多番写到:常与家中来些书信,你母亲念得紧。
霜儿与李玲儿到偏房定住处,小雪蹲在桌子上打量着两人,特别在霜儿的脸上多停留了片刻。李玲儿生在宫里,不常与兔子之类的动物接触,现在看到她雪白的毛发毛茸茸模样,心里喜欢的紧,一把将它抱在怀里,抚着它轻柔的毛发。
小雪被她抱在怀里,两只前蹄搭在玲儿的小臂上,后腿狠狠踢在李玲儿的胸口,纵身蹿出了她的怀里。似乎并不喜欢被她抱着,蹲在桌上,三瓣嘴轻轻抿动,望了望李玲儿又转头看向霜儿,凝视了许久才自发的跳下桌子出了门。
李玲儿正欲起身,忽然文件一股刺鼻的味道,小俏鼻皱着嗅了嗅,竟然发现裙袍湿了一片,那股异味便是从那里传来的,顿时气的直哆嗦,尖叫道:“死兔子,你敢尿我身上,看我不把你逮住剥皮抽筋。”
霜儿怔怔的望着她发飙的模样,小手指了指她的臂弯,低声道:“姐姐,你还是换身衣服吧。”
李玲儿顺着她指的地方又看,脸色骤然黑成了锅底色,在她裙袖上正粘着五六颗圆溜溜的兔子屎。没想到只是抱了她一下,就被她这般恶整,再也忍不住胃里的恶心,跑到门外扶着门框一阵呕吐。
书房内,小雪儿溜达着从门角跳进了屋内,转而钻进了书架旁的角落里。孝清正在与陈峰讲述这些日子县衙发生的诸多事,特别是曹仁德贪腐之案,与刘海城紧密联系再了一起。
陈峰拧紧了眉头,冷哼道:“这老东西真是够歹毒的,若不是霜儿出手,李玲儿这条性命就要交代在上官府上了,这一招借刀杀人既铲除了他的死对头上官家,又给了陛下痛击。”
“眼下有了曹仁德在手,想要搬到刘海城也算是有了多了些可能。”李孝清淡淡的说,负手望着门外,轻叹一声:“王权富贵,有多少人念着,今年的天当真是阴沉的很呐。”
苏州城金城山寒云寺内,枯海暴跳如雷,望着报信之人,怒吼道:“上官家的大小姐走了这么些天你们才来报与我,现在只怕早已经到了池风县。你们这帮饭桶,要是把刘大人得罪了,倒霉的可不光是我一个人,你们一个个都别想逃脱。”
今日早晨望天色好,还在幻想着上官家如何陷入万劫不复之地的美梦。却有山下弟子前来禀报这么一则恶讯,不仅公主没死,还把上官霜儿也弄丢了,这下把刘海城原来的计划全破坏了,这一些列都是处于枯海的献策,吃了刘海城不少的金银财宝,如今事情办不成,刘海城怎么可能放过他。
刘海城的为人枯海是再清楚不过的,这寒云寺看来又要易主了。脸上挂着担忧悲痛之色,焦急的在屋里踱来踱去。
正寻思着想办法补救,忽然门外传来一声调笑:“枯海大师,你这是遇到了什么难事?”那人边笑边入了禅房,挥袍往主坐上坐下,眼中的讥讽之色尤为浓重。
枯海白色的长眉狠狠抖了抖,心里暗道不好,却又不敢有丝毫表露,恭敬的冲来人失了一礼,干笑着问:“吕侍卫到老衲这边可是有什么要事?”
“枯海,都说你智慧过人,如今看来,你装傻这一点才是最过人的。怎么?你这么快忘了自己向刘大人承诺过的事情?”吕耿眯了眯眼,嗤笑一声,话语中丝毫不带客气,冷笑道:“我告诉你,今天我便是奉刘大人之命来寻你问个结果的,当初你诱导刘大人动了修真之心,如今事情败落,可不是简单就能了了的。”
“是是是,老衲自然记得当初的承诺,修真之事老衲自当是全力帮刘大人寻找破口。那炉鼎已经培养成熟,过些日子,我亲自去将她收来奉与刘大人。”枯海额上冷汗淋漓,连忙点头哈腰的恭声笑道。
吕耿眼底对他满是鄙夷之色,故意在他面前晃了晃手中的金佛子,这老和尚贪得无厌,居然也能入得了佛门圣地,简直是天大的笑话。若不是大人吩咐下,吕耿是断然不会来寻这等贼和尚的。
“血狼重伤垂死,已经无大用,他那一部分应得的便许了你吧!”吕耿这话自然也不是他擅自决定的,如今说的每一句决定都是在转达刘海城的意思。
枯海听得这般好处,急忙堆着满脸的笑意,冲他拜了三拜,恭声道:“老衲谢过刘大人,谢过吕侍卫,我一定将这件事办好。”
刘海城本也是一名武将,壮年的时候到西地领兵打仗,屡建战功,到垂暮之年得了个刺史的职务驻守苏州,也算是蒙了圣恩的。可是人对长生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谁都想拥有永恒的生命,谁都想返老还童,即便是他也不例外,甚至为了求道修仙达到了近乎癫狂的地步。
这一切都源于一个人,一个让他垂死不忘的女子,相识于大漠荒地,诀别时他许了来日,可到如今,都在没有去那里探望过她。最后一战废了近半身的武功,被敌人断了祖物,实在无言再面对她。后来一日在古籍中见有记载,求道问仙可重塑玉躯返老还童长生永存。这些年刘海城寻遍高人隐士求法学道,却因他非灵根之体而被拒于门外,他自然不甘心就这样熬尽这一生。
直到他去寒云寺上香的时候,被寺中一执事秘密拉到偏处说是能够帮他获取修行的灵根,这可让刘海城在混沌中寻到了希望,对这最后的一根稻草,他仅仅抓在手里,那执事便是早些时候的枯海。
黄氏蒙枯海的救命大恩,在霜儿幼年的时候便邀枯海见过,枯海知她有天命之体,刚好可以通过阴阳遮天阵法将那道灵脉渡与刘海城体内。
如今炉鼎已成,灵脉正是最纯正的时候,只要不出意外,一定能顺利成功。
上官家也是个五品朝臣,硬夺是段然不可行的,若是能给他们坐实一个罪名,到时候再想去将她从上官府中弄出来就要容易的多。故而有了护身锦囊一事。
……
地牢内暗无天日,曹仁德两只眸子在黑暗中转动,什么都看不到,这里本来是他关押一些见不得光的囚犯使用的,没想到自己亲手打造的地牢最终给自己排上了用场。曹仁德突然发笑,凌乱着花白的头发,在黑暗中凄惨的笑着,像极了地狱中的恶鬼。
曹仁德待在里头不知时日,只记得自己吃了几顿饭,也不知道这饭是一天送一次,还是两天送一次。
这天,曹仁德正在黑暗中摸着一只死老鼠啃咬着,整个人双目布满了血丝。突然前上方梯口除射来一道光亮,刺得他连忙遮住了眼睛,久居黑暗中,突然来了亮光让他眼睛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