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章 品我佳茗,做我徒弟

李东篱显然对眼前的美味佳肴一点也不感冒,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便一件件端详起眼前这套茶具来……

“我的刺史大人,这套玩意看起来真不错噢!”东篱先生瞥了一眼身旁的胡生河,似笑非笑。

“呵呵,皇叔好眼力,不愧对茶道有专门的研究!”胡生河起身道,“不怕您笑话,胡某虽说是个粗人,可平生最羡慕品茗之人。这是我去岁特意拖人从长安东市购得的茶具,花了一百金。皇叔您看值不值这个价呢?”

李东篱抚须大笑曰:“值,只要自己喜欢多少金都值!”

胡生河听李东篱这么一说,不觉眉飞色舞,拱手道:

“胡某听说伯乐识宝马,宝马配金鞍。这茶具也一样,得懂茶之人用方不会被糟蹋。正好,皇叔若不介意,这套茶具就赠予您,权当是胡某对您老人家的一点孝心,还请皇叔您笑纳哦!”

“这——这如何使得?”

李东篱连忙摆摆手,“胡刺史或许有所不知,我李某人对夺人所爱之人从来都深恶痛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又怎可夺胡刺史您的所爱之物呢?”

见东篱皇叔态度坚决,胡刺史只好就此打住,让仆人上来帮客人烧水煮茶。李东篱婉言拒绝,亲自动起手来。

江涛原以为此人号称皇叔,一定是个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方才之表现,却让江涛对他刮目相看。原来此人并非那种见利忘义不知廉耻之人!

这位李东篱先生身着布衣,脚踩木屐,无王公贵族的绫罗绸缎雍容华贵,在江涛眼里却多了一份难以言说的洒脱与平易。

此时,他就像一个专心致志玩过家家的孩童,心无旁骛虔诚有加地操作了起来……

从焚香备器、夹炭生火到缓火焙茶、轻捶慢敲、金刚研末、拂尘细罗、金龟候用,每一道工序都显得不急不缓有条不紊,如同东篱先生的呼吸一样平静自然。

盛放着茶末的金龟安安静静守候在一旁,似乎在等待着风炉上敞口铁锅里泉水的烧沸。

东篱先生用木夹夹了木炭小心翼翼添到风炉小灶膛,这才舒口气,转头向老朋友木子戒讲起“煮茶三沸”的经验之谈。

他用食指与中指轻捋胡须,侃侃而谈:

“木老弟,兄弟我听说你们木匠在选用木料、加工榫卯上十分讲究。其实,煮茶同样大有讲究。你譬如说这煮茶的水,是我特意从皋兰山五泉中舀来的。煮茶有三沸一说,你可听说过?”

木子戒摇摇头,伸长耳朵好奇地听着老朋友东篱先生的讲解。

“瞧,鍑中之水开始冒鱼目蟹眼般的气泡了。”李东篱手指缓缓升起缕缕白气的鍑中之水,做出侧耳聆听之状,“你再听,水已将沸未沸,微微有声了,正所谓第一沸!”

说着,他小心翼翼拿起揭,从鹾簋中舀出泛黄的盐巴,准备撒入第一沸的水中。

江涛突然发现这盐巴并不十分纯洁,下意识地伸手阻止了皇叔李东篱。

“先生,晚辈冒昧打扰您了。您瞧这盐巴煮茶咋样?”

说着,顺手从兜里掏出了一个轩芦,往自己手心里倒出了一些雪白的盐屑,伸到东篱先生面前。

李东篱先是十分的不解,接着睁大眼睛瞧了瞧,用手指蘸了点盐末放在舌尖上尝了尝,最后则二话没说,三根手指撮了一撮这个年轻人的盐撒进了第一沸的泉水中。

他一声不吭,用木签搅匀,取一匙尝一尝并倒掉尝过的水。这才微微一笑对江涛说: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打造了黄河大筒车的刚木匠了。你小子哪来如此纯粹的精盐呢?”

江涛脸噗嗤一红,上前行礼道:

“先生说的没错,晚辈正是江涛。您若需要煮茶的精盐,我这里还有,自产自用,量小不销售,这样并不犯法吧?”

“呵呵,刚木匠你说话可真逗!你若真的能够煮出如此纯粹的盐巴,就算是犯了王法,他们也不会把你咋滴,这事就包在老朽身上!”

东篱先生的话可够豪横的,江涛对此深信不疑。他甚至决定抽空再煮一些精盐,作为馈赠的礼品专门送给他。

说话间,鍑里的泉水如涌泉连珠一般沸腾了。

“看好了,这是第二沸!”

东篱先生说完便缄口不语,屏息凝神,迅速舀出一瓢备用之水放在一旁。随即左手操起茶则从金龟盒子里量取茶末,右手用竹夹搅动水面,一边熟练搅动一边往搅起的漩涡中间均匀地投入茶末。

江涛仿佛看到了大海的波涛汹涌,心里也不由地产生了一股冲动。

很快地,茶汤腾波鼓浪,绿波荡漾,发出“咕嘟咕嘟”之声,茶末飞溅。东篱先生哪里还顾得上说话,动作麻利地将方才舀出的备用水喧入鍑里。

江涛心说,这一定就是沸腾的第三重境界了吧,咱大唐的人吃茶都能吃出这么多境界,真不简单呐!

沸水稍冷,沫饽涌动,一锅茶汤煎好了。东篱先生迅速将鍑从风炉上拔下来,置于小小交床之上。

“皇叔,让仆人们分茶吧!”胡刺史作为主人头一遭招待皇叔这等贵宾,却眼巴巴看着人家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觉得很不自在。

“不劳她们,我自己来吧!”

李东篱操起勺子,熟练地酌茶。头一鍑茶不多不少,正好均匀地分了五碗,沫饽不偏不倚。江涛暗自在心里叫绝,这就是传说中的平分秋色!

青瓷茶碗绿茶汤,热气腾腾扑鼻香。东篱把茶,反客为主,招呼大家趁热品茗。

他唱道:

“使君遗我蒙顶茗,采得金芽烹金鼎。素瓷雪色飘沫香,何如诸仙琼蕊浆。一饮涤昏寐,情思朗爽满天地;再饮清我神,忽如飞雨洒清尘;三饮便得道,何须苦心破烦恼。此物清高世莫如,世人饮酒多自欺。悉看毕卓瓮间夜,笑向陶潜篱下时……”

江涛迫不及待呷了一口,果然咸里带着醇香,不同凡响。

木子戒润了润喉,赞曰: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看来老兄隐居山林,茶艺已经修炼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李东篱放下茶碗,一抱拳道:

“哪里,哪里,要不是刚木匠的一撮精盐,哪来如此清醇的滋味?”

“哈哈哈哈,东篱先生莫不是要将这煎茶的手艺归结于我徒弟的精盐?”木子戒开玩笑道。

“你徒弟?老弟啥时候收下了这么攒劲的徒弟?”

显然,李东篱关心的是江涛是否真是木子戒大匠徒弟的问题。见他的神情显得将信将疑,木子戒冲他再次点点头。

“小子,你赚了!”

李东篱美美呷了一口茶,对坐在木子戒身边的江涛笑道,“呵呵,既如此,你就得每月为我免费提供精盐二斤,顺便也做我的徒弟得了!”

江涛没想到这么快又出来了个师父,看来自己还真有给人做徒弟的命。转念一想,拜这么一位师父也不亏啊,最起码隔三差五有香茗可品,何乐而不为?

木子戒见江涛愣在一旁,忙指责说:

“徒儿,为何还不快快拜见东篱师父?”

江涛规规矩矩拜了李东篱,二人以师徒相称,并以茶代酒,举行了简简单单的仪式。胡刺史心中甚是不快,强装着笑脸对师徒二人表示衷心的祝贺。

皇叔的茗茶终于品完了,每个人都在回味着嘴里的余香,胡刺史饭桌上的特色肴馔却早已凉了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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