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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2)

吴焱清走后,黄辅成、黄海廷、黄金河三人却阳奉阴违,怙恶不悛,狡悍异常,黄金河自小老浑被打死,整日念念不忘报仇,天天练枪法,练法一身好枪法,双手开枪,百发百中,自持艺高胆大,几次与清乡队的战斗中,竟敢一人持枪,横冲直撞,打进打出,矜骄自傲,目中无人,但不过一匹夫之勇耳,一切计谋策划仍由龙德明。

陈京慵从江津回来,罗雪材县长是刚到任,便任命陈京慵为团练局长,罗雪材白嫩面皮,滚圆身材,整日里只想银钱和女人,夏奠言自吴佩孚垮台也回到县里,与王渥如一起,与县长打得火热。

陈京慵心想:夏奠言,王渥如整日勾结在一起,狼狈为奸,使斗争愈演愈烈,一时腾不出手来对付三黄。但转念一想,自己任团练以来,还未与乡人办一件好事,巴县联团又来函问陈京慵:

“……能否肃清这个地方的余匪?如力不及的话,准备集合两县的团防力量,来此围剿。永丰一带的百姓乡民,大多通匪,随便捉一个来杀,都不会错。”

他心想:如果这样,岂不笑说,便召来霍栗如、黄礼中、陈治均、李仲荣、刘让能、王根澄、霍寿南等商议,这陈治钧因常戴眼镜,大多称他陈眼镜,此人天资聪颖,性格开朗,智力过人,毕业于川东师范学校,嗣因四川军阀兵兴,深感战乱频繁,土匪蜂起,地方糜烂,国事不可为,乃愤然离开官场,返回綦江,陈京慵任为团练参事,他看完信说:

“陈局长!此事万万不可,如果让邻县的团防来代治永丰,难免鱼目混珠,殃及百姓,且本县亦大大失责。”

霍栗如说道:

“陈局长!我建议把团练局移到四区蒲河,对付三黄要相机行事。”

王根澄说:

“据据本人的了解,龙德明确是三黄的幕后指挥者,龙德明那年与我同考,结果他未中秀才,我中了,便心灰意冷,整日学道法,效仿诸葛亮,水浒英雄,本人多次劝其无效,擒贼先擒王,先从龙身上开刀。龙为人奸诈,不能打草惊蛇,必须等待时机,出其不意方可下手。”

陈京慵说:"

"这些土匪总在这山坳子里,等到大兵一去,依旧要出来为非作歹。斩草不除根根,来春又发芽,此次决计不能养痈贻患,定要去绝根株,因此调一半兵力到四区,王兄继续去作投诚工作。”

于是散会,王根澄直上永丰,老瀛山,适逢旧历五月十三日的单刀会,龙德明托王少侯叫陈京慵到永丰赴会,王少侯是王根澄堂兄,很可靠,同时叫少带团队,目的是引起龙德明怀疑不好。陈京慵见是王根澄的笔记,信封上写道:“机会难逢!”四字。陈京慵见机会成熟,立即会同局中参事,霍栗如、李仲荣、黄礼中、霍寿南队长商议,经过周密策划后,马上复信说:

“同意约期而至,能否保险!”

几天后王少侯带来回信说:

“可以保险!”

陈京慵于五月十三日晨,带着弁兵三人,霍寿南、霍栗如带一个班,总共不足二十人,直奔永丰场,大佛寺,这永丰场只有二十来户人家,大佛寺当场口,坝前一棵似华盖般的黄桷树,场上男子大都被龙德明,黄金河要挟为匪了,白天是人,夜晚大都跟龙德明到处枪劫。龙德明、黄金河,王根澄在场口等候,龙德明说:

“陈局长别来无恙呀!”

“龙先生多劳了!”

二人谈笑自若携手相欢地进了大佛寺,分宾主坐下,陈金慵便与他们摆谈一些无关紧要的闲事,谁知竟摆谈到了夕阳西下,黄,龙二人喝嗨连天,满街都是黄金河的手下人,不好下手,陈京慵说:

“大家不如走走吧!”

于是,陈京慵、霍栗如、王根澄、龙德明,若无其事地出庙散步,管事独守大佛寺,众人来到王老么茶馆,那些手下人全都站在门口,黄金河说:

“格老子散开,围到一堆干啥子!”

兄弟伙们只好散开,上了二楼,茶碗摆好,一会儿,龙德明似白纸般的脸显露了,眼泪直流,口水直冒,精魂俱散,实在按捺不住,刚一坐下就起身说:

“老板!方便抽一杆!”

“哎,我也去!”

二人不顾众人,先后进屋过瘾去了,陈京慵见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当机立断悄悄地说:

“步枪班除三人登上庙后山顶居高临下监视外,其余众人堵往前后门,防止狗急跳墙,霍栗如速回本队集合人马,俟我枪响,即到大佛寺逮捕黄金河管事及其他头目。”

霍栗如去了,陈京慵对霍寿南示意,二人抽出手枪,六个弁兵分为两组,持枪跟随。陈京慵一脚踢开门吼道:

“不许动!”

二人正躺在床上吞云吐雾,六个弁兵不管二人如何挣扎,顷刻五花大绑,押到大厅:

“王秀才!陈局长!饶命!”

双膝跪下向陈京慵讨饶,街上的人根本不知,陈京慵怕事后不果断,肯定吃亏说:

“枪毙!”

两个弁兵手持步枪,一人一枪,当场毙命。街上的人才围拢来,陈京慵当机立断对空三枪说:

“各位兄弟F金河,龙德明罪有应得,余者既往不咎,大家回家各安生理。”

兄弟伙一下子便闪了,一会儿,霍栗如押着管事和小头目来到,陈京慵说:

“只要缴枪,保证不为匪了,立即释放!”

“陈局长!我们保证不干了!”

“好t寿南你带队,由管事领路,马上去捉黄辅成,黄海廷。”

“是!”

于是漏夜急行军,在桃子凼捉到黄辅成,亦予枪杀,黄海廷跑了,所有街民无不怕手称快。

邹进贤、霍绍文、陈翰屏,霍步青等到重庆荷花池,国民党省党部,大门上持着《新蜀报》报社招牌,几人上了楼,肖楚女看见赶紧叫人倒水,几人坐下,肖楚女笑容可掬地问:

“怎么?你们脸上都不高兴,进贤!你先说!”

由于邹进贤健谈好辩,爱帮助朋友,并且喜欢在团体中服务,不辞劳苦,性情爽直,说干就干,大家都敬重他,并愿意接近他,以致他在青年中,砥砺会中威信很高,肖楚女特别器重他,着意培养提拨他,他说:

“今春以来,綦江的灾情特别严重,在近几年间,北洋兵进川,军阀混战,地主残酷剥削,地方苛捐杂税一年无数次,一月几回,几天来一次,这些事情集中起来造成了惨不忍睹的特大灾难,虽然天灾也有,但人祸是主要的,尤其是山区地方,普遍一家一户挨门断炊,全家饿死,道旁尸骨成堆,田间杂草丛生,一派荒凉凄惨的景象。那些穷凶极恶,如狼似虎的军阀官僚!绅粮们!只管贪得无厌地收刮民脂民膏,犹不足意,哪有一点良心来顾老百姓的死活啊!”

邹进贤说得有些激动,肖楚女叹息道:

“苦难深重的人民,总是还要找出一条生路的,县长呢?义仓呢?”“綦江县长是罗雪材、原有义仓之设,积有稻谷约有一千五佰市担,为豪绅把持,常低利自贷,然后转手高利贷出,从间渔利!”

肖楚女扼宛痛惜地说

“完了!此人是段其瑞政府派来的,宣扬国家主义,你们回去后要请本县公正人士清算其历年账目及实存,另选择管理人员及监管人员负责,要草除积弊,仍春贷秋收,直接用于低贷与贫民,年年不息,我们热心社会事业的根本目的,主要是改造社会,綦江人民遭受了太多军队蹂躏和土匪抢劫的痛苦,所以首先要建立社会秩序,安定人民生活,才能发展文化教育,兴办实业,因此,我主张倡办团练,你们回去应积极参加地方团务活动,孙先生四十年革命的失败,就是没有自己的武装。掌握了武力才有可为,报纸为鼓吹什么事的先导工具,我们如要拿出一个目标来办团,即自治民团,使一般民众了解,使一般民众参与,军事物品,快枪利弹固然准备,但值价过昂,且来源太少,反受其绝大牵制,我认为团练对枪杆,火药、刀矛总宜多设备,一则值价便宜,再则可供急用,而且还可使匪徒畏惧我们的土家伙。”

“是呀!”

青年们点头称是,第二天一早他们沿街募捐,陈叔凡在同乡会已募到二千多元,邹进贤,危直士、霍绍文、陈翰屏、霍步青分开行动,三天又募到二千多元,交给霍绍文到江津买米,米一刚到,危雨皋站在码头一高地喊:

“大家不要挤,一人二斤。”

沿街沿巷,挤满了领米的人,一上午全发放完毕,接着邹进贤还带着大家来查义仓,仅剩一千多斤,也放发了。

天擦黑的时候,他们才回家。第二天他们又不约而同到砥砺会上去演讲:随着砥砺会的不断发展,这个群众性组织,它的成员所代表的思想,从而向左右两极分经,也逐渐暴露出来了,王渥如,夏奠言也来到砥砺会,潘志寰首先讲:

“现在请进贤讲讲的修养与志向!”

台下响起了掌声,邹进贤从容地走向讲台上喝了一口水说:

“先生们!兄弟们!大家好!现在青年人的内心修养和身体训练真缺乏得很,一天只知谈论一些不关痛痒的事,不如讨论些保存良心,而不随恶俗所染的问题,怎样养成日常生活的良好习惯,怎样养成我们的真勇敢,怎样训练我们的办事才能,怎样去适应团体生活等等。这些都是我们青年应当考虑和加强修养锻炼的好。现在的教育目的真多,我们若望他们来引导,无异于以盲导目。那末我们青年处此黑暗时代而无正确指导的途中,若不结伴而行,相互帮助,青年是何等的孤独沉闷啊!而且自身是好大的危险啊!比如现在有许多人主张学生出面干政,青年们处此两重压迫之下,一是有祸国殃民的军阀,二是外有各国列强的相互勾结而为祸乱,我们已无法埋头读书了!”

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一人问:

“书生!那中国该怎么走呢?”

“问得好!中国该怎么走?很简单,青年应坚持国民革命,拥护新三民主义!”

夏奠言急了,他身穿西装革履,站了起来说:“不对!孙中山搞了几十年所谓革命,本身就是一场错误,若不是保路运动,他孙大炮能成功吗?他建了一个中国铁路总公司,白白花去二百万两百银,一寸铁路也未修成,专制未尝不好,欧洲列强基本上都是专制国家,只要改良得当,是完全可以发挥巨大的作用的,至于共产主义,那简直是一场空想,试想我中华五千年文明,有几年是公有制?一年都没有!共产共妻呀……”

“你简直是诬蔑共产主义,滚出去!”

“对!滚出去!”邹进贤、潘志寰、霍步青、霍锟镛、霍绍文、危直士、胡平治、陈翰屏、周绍溪、霍栗如等愤怒了,王献卿、王渥如赶紧说:

“哎!既然是辩论,人人都可以表达言论。”

“他不是砥砺会会员,他简直在诬蔑。”“哼!”

夏奠言在众人的簇拥下,愤愤地走了。

邹进贤在天快黑的时候才想到回家,过了中街,他想去看一看先生代敬三,代敬三是穷秀才,清列封文林郎,本有会进之资,因家贫无路费,没有上京应考,终身教书为业,原配王氏,终生不育,年过四十,劝代敬三纳妾,于是请媒求婚,在沱湾码头找到一力夫之女张氏,其父背盐下力,张氏进房,即生三子,大儿子训诚,三岁发蒙,后学中医,一生酷爱书法,尤善雕刻,二女训书,《四书五经》,无不熟读,代敬三宠爱,不缠脚,训书受父教很深,立志将来女扮男装,好下科场。谁知出阁后,妯娌比脚,谁脚大,一切重活,都推大脚,担水劈柴,洗衣煮饭,家务繁重,劳累过度,因又不得志,性格内向,结果悒郁而亡。三女菊菲,别号幼纯,四岁生母辞世,幼年时博闻强记,《四书五经》《诸子百家》皆倒背如流,稍大,嫂嫂过门后,见菊菲,出落的脸衬桃花,眉弯新月,肌肤凝雪莹白,很喜欢菊菲,便向公公代敬三请求菊菲与她兄弟危直士成婚,开始代敬三说:

“菊菲为人聪明伶俐,古今文章皆通,此事断不可草率。”

“我兄弟危直士一表人才,性格温温尔雅,为人正直,相貌儒雅,能攻书,好文学,兄弟胸怀远大志向,将来还会成为国家栋梁。”

“那还是不行,我要看看文章。”

危直士姐姐赶紧叫兄弟揣着文章来见代敬三,看了文章,谈了辨答,方才点了点头,姐姐高兴不已,急急忙忙准备婚书,双方交换生辰,危直士与代菊菲订婚了,那时的礼教象一条粗大的绳索紧紧地套在人们的脖子上,有道是:

当门一根梧桐树,媒人来了无日数。

当门一块滑石板,媒人来了挞脚杆。

海椒开花一丁丁,煤人吃了瞎眼睛。

多少怨女哀夫,多少辛酸痛苦的泪,邹进贤进了门,代菊菲看见,脸红一笑说:“师兄!”

“菊菲!先生在吗?”“在!”

邹进贤一进书房,代敬三正在写字,但见他笔笔真楷,苍猷有力,进贤小心地说:

“先生!”

“哦!三娃来了!”

菊菲赶紧端茶来,代敬三已是老态龙钟,行为绶慢,长期写字看书,体弱多病,山羊胡须,飘然于胸,依旧畜着长长的发辫,不过先生博学多才,腹中万卷,下手妙笔生花,口吐叽珠,他慢条斯理地说:

“听说自从辛亥革命后,又誔生了一个什么中国共党!”

“先生!是的,孙中山的民主革命并没有彻底的挽救中国,反而把中国搞得四分五裂的内战局面,推翻了清朝,但并未推翻吃人的礼教和剥削的制度,广大的人民,特别是妇女更加压迫至深,中国共党就是提倡妇女应该起来革命,男女要平等,生活要独立,铲除封建礼教,男女社交公开,危直士多次提出到女校见师妹,先生!恳请恩准!”

“三娃呀!这恐怕会败坏我代家清白的家风。”

“先生!世上所有礼教皆是人定,孔圣人未生之前,是没有礼教,没有礼教,古人照活,没有皇帝,今人也照活。”

“三娃子!你们是年青人,你们去做吧!”

于是第二天,才在綦江女校大客厅里,由学校出面泡茶,男女校的校长,教师的陪同下砥砺会成员也到场,未婚见面可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破天荒大事,街坊妇人婆儿闻风而来,拥挤一堂,妇女们带讥笑的眼神,代菊菲也是忐忑不安,邹进贤说:

“大家看!这才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才子佳人呀。”

“是呀!”

周围的人连连称赞,潘志寰说:“这吃人礼教,确实害人,我们中国结婚仅仅是为了传宗接代,妇女们是男人们玩耍的工具,东溪有家父母把年轻女儿强许配给一个老年军官,军官给一万元彩礼。父母贪图有钱使,有滑杆轿子坐,有奴婢使,但女儿不服从,成婚后,一看男人六十岁,抑郁成疾,吐血而死,出葬那天,十里之外的妇人都来看,从此便在东溪一带,便流传一首歌:

碗豆开花吊下岩,不要媒人自己来。

胡豆开花匾对匾,不要媒人自己选。

嫁到好男人就好,嫁到歹人就倒霉了。

该女子墓在东溪王爷庙出去五里,朝河而修,每当夜晚,凡是受屈女子都到此痛苦不已的泣哭呀!”

一席话,说到心痛处,有的婆儿妇人不免落下伤心的泪水。这菊菲果然人材出众,性格温柔,诸子百家,当家理纪,自不必说了。这危直士一表人材,英俊萧洒,学富五车,见面会上,彼此两情四目都有意,已在不言之表,菊菲青春少女,不由把脸颊来飞红,蔻豆年华,正在思慕之际,心中又是欢喜,又是羞愧,真正含羞对众慵开口,理鬓无言只温头。那边代敬三先生非常满意,看了文章,又见了人,说:

“果然名不虚传,人材出众,文章诗词,盖世无双,堪可与小女匹配,既然新社会,一切繁礼免了,只择个吉日良时,行个茶礼过去就是了。”

“代先生说得是!”

众人无不称赞,菊菲任在女子中学读书,一天,伍清华先生说: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矣!男可剪发,女人之发就不可剪?这不是自相矛盾吗?我看这个头发长长的,梳洗不方便,不如像男人那样剪个短头,那个最勇敢!来,我就给那个剪!”

女生们惊住了,纷纷把头低低的不敢看,代菊菲勇敢地站了起来,紧咬着鲜红而嫩软的嘴唇,然后鼓足了劲说:

“我勇敢!我勇敢!”

伍先生提起剪刀,“咔嚓!”一声就把代菊菲的头发剪了下来,代菊菲顿觉好轻松,女生们一个也未敢剪,走到街上,有人背后喊:

“代秃秃…”

代菊菲全然不顾,到了家门,小侄女哭道:

“幺爹!你剪了头发,我去与爷爷告,你要挨打!”

代菊菲站住了,代敬三严肃的脸,背着手度了出来,代菊菲心里咚咚乱跳,只好掩盖。背抵着墙角,不敢动。代敬三说:

“听说你剪了头,转过我看看!”

代菊菲红着脸,代敬三摸了摸女儿的头,喜笑颜开地说:

“剪了好,剪了好哇C女扮男下科场呀!哈哈哈!”

菊菲那颗高悬的心才落了下来,踏着轻盈步子回到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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