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330 要办成事情
在隔离期的第二天，“工程安全迁移项目”就能够确定方案，这完全出乎艾瑞克斯的语气。与他接洽的领导人用一招快刀斩乱麻，给所有前期的混乱局面画了一个终止符。他对艾瑞克斯说：“协商是专业与智慧的工作，作出决定是领导的责任。”
作出决定其实只是第一步，它终结了原地转圈乱踏步，开启了前进的旅程。之后还有很多工作要做，特别是各种工程的细节。艾瑞克斯的技术方案对地球肯定会造成影响，怎样控制其中的伤害，降低人类要承受的代价，能否在工程方面有更好的优化方式，这都值得付出努力。
“早一天开工，影响相对就会变小。”艾瑞克斯说道：“地球和太阳需要避开大约三百光年跨度的潜在危险区域，更长的转向时间意味着对转向加速度相对更小的需求。”
大家都明白早开始的好处，但目前这个方案仅限于地球上单个国家与艾瑞克斯的协议，后面肯定还有一大堆扯皮的事情。不是有人出来当领导者拍板，其他人就会自动服从，艰苦的工作并没有因此而减少。
但艾瑞克斯不需要等待哪些工作完成，不需要将自己的时间花在聆听地球各个国家的扯皮上。正是这种时间上的节省，让艾瑞克斯同时承担开启多个工程的成本。
话说回来，有了白洞基地之后，物资和能量不成问题，时间则成了唯一重要的价值标准。
“肯定少不了吵架，而且大部分人会将矛头集中到我们领导身上。”仲兴在视频会议之后申请小酌了一杯，之后脸也不红舌头也不打结，但偏偏有那么点微醺的状态，他说了这段话：“我们领导，还是觉得家丑不可外扬啊！”
“其实还好，吵架的程度和之前差不多。你要不要看实况？”艾瑞克斯拍了拍仲兴的肩膀，问道。
“不看了，看了肯定会生气。”仲兴摇摇头，说道：“我觉得自己是个很好的宇航员，但我很清楚我在其他领域并不是专家。很多人认为我接受训练时承受的压力常人难及，实际上任何领域要做到最好，压力都是很大的。我要是面对我们领导面对的那种场面，我绝对控制不住脾气，会把好事也干成坏事。”
“真不看？已经开始扔鞋了。不用突然那么激动，不是朝你们领导人扔的。很多意见不能统一，互相之间陷入内讧，已经变得证明对方错误比证明自己正确更优先——值得深思。”
仲兴挠挠头，有点无法理解。在他的认知中，知识与技术的发展应该带来更高效的社会组织形式。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匹配程度不可能承受太大的差距，落后的一方肯定会崩溃，被迫产生改变。
“复合进化人是怎么组织会议来统一认识的？”他憋了半天之后，终于问了出来。
“复合进化人不断提升大脑能力，最终将思想和思想能力投入到一个电子的集群意识空间里，被称之为零阶世界。它能够预测未来的趋势，提供专业的方案。通过零阶世界，所有人在算力网络上进行协调。”艾瑞克斯说道：“大部分的问题我们通过技术手段解决了，而我们面临的严重问题因为专业性和紧迫性要求，基本无法通过协商处理。你们领导人这种雷厉风行只争朝夕的做法，与零阶世界有点类似。”
“也就是很先进喽？”
“比你们星球上其他的好。”艾瑞克斯想了想，然后说道：“我是一个工程师，并非社会学方面的专家。组织一个工程，其中有一部分也会涉及到人，但那个规模还是不能比。除了空间上累计的数量之外，还有时间跨度形成的延续型问题。唔……”
“怎么了？眉毛都皱起来了，有难题？”
“是有难题，但与地球没有关系。我想的是另外的东西，只是与我有关……”艾瑞克斯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他的目光不再聚焦于隔离房间，而是努力投向宇宙深处，试图寻找玄黄宝塔号上的社会学智能。
艾瑞克斯越发认识到玄黄宝塔号上那些资料的重要性，它里面肯定包括了各种文明形态在各个阶段是怎样处理各自千奇百怪问题的。关于社会的智慧，虽然与关于技术的智慧不同，但对于文明来说同样重要。
之所以宇宙各个文明都认为知识非常重要，主要是它来之不易、护之不易。想要获得知识，总是需要试错的，没有谁能够一帆风顺总是成功。试错的成本、技术的使用价值、维护它所需要的付出，加上文明之间互相影响的机会成本和先发价值，这构成了知识拥有价值的主要部分。
社会治理和组织方面知识的价值也由类似的部分构成，试错也会付出代价，甚至比知识付出的还要多。不说全宇宙，单说艾瑞克斯脚下的地球，就曾经发生因为领导和组织不利，导致天灾远没有人祸严重的情况。一场传染病，在星球上技术最发达、最先进而且资源积累最坚实的国家杀死了最多数量、最高比例的生命。
艾瑞克斯深吸一口气随后缓缓吐出，然后闭上了眼睛，这表示他进入了冥想状态。在隔离舱的监控设备上，艾瑞克斯此时产生了能量聚集的反应，大量电子的高速运动表明有海量计算正在发生。如果地球的科技能够扫描更多的东西，就会发现除了电子之外，他也调用了其他多种计算组织形式。每一秒钟，艾瑞克斯消耗的算力，足够地球用上十几年。
他刚刚充分认识到社会学的重要性。这些由历史、文化、哲学与经验教训组成的“软知识”，其重要性对一个文明来说不亚于技术方面的知识。
“社会学智能控制着玄黄宝塔号，它根据自己的认知认定封神天宫号里上个世代的人会铲除它，它必然不想看到封神天宫出现。以前不觉得，现在想来，它手里社会学知识的力量或许不亚于造化道途号世界仓的技术知识。”
“哪怕它不可能超脱这个宇宙来战胜我，但这不代表它无法捣乱。在社会学层面，破坏一件事要比促成一件事容易的多，而且我完全想不出它会从哪个角度出击，这才是最麻烦的。玄黄宝塔号上的资料既是它的武器也是它的人质，真难办！”
“我需要玄黄宝塔号上面的知识，为了我自己，也为了这个宇宙所有需要它的人。我已经把山河社稷号的资料清除掉，那些生物进化繁衍和分布的信息也很重要啊！能够形成和谐共存、互相促进关系的生物本体、技术知识和人文社会，共同构成一个强大的文明，这才是这三艘星舰所代表的意义。”
“嘶……社会学智能需要什么呢？不让封神天宫号重现这件事没得商量，我必要做、它必不同意，这一点无法调解。能够调解的是什么？是否存在一种方法可以让我和社会学智能达成共识和交换，从而做成一件事，而不是互相敌对拆台。它要什么？有什么可以让它做出让步？”
算力在艾瑞克斯大脑中流淌，在各个维度层面汇聚并发生作用。他一直保持着冥想的状态，完全不理会外界的事情。此时此刻，没有比解决社会学智能更重要的问题。
隔离舱内外，刚刚和艾瑞克斯达成协议的地球人却异常焦急，对艾瑞克斯的突然变化手足无措。他们对艾瑞克斯进行各项检查，除了被自动护盾阻挡的探入式检查外，其他的检查都得到同样结果：艾瑞克斯身体健康并活跃。
原本计划要让艾瑞克斯以视频会议的方式参加联合国家会议，对地球其他国家的领袖代表见面，建立认识、促进沟通。随着他的冥想，这会议是开不成了，而新的阴谋论随之产生，如同汹涌的海啸一波波袭来。
舆论声讨、政治对抗、军事对峙，到处都是躁动不安，到处都是一点就着的汽油挥发蒸汽。这个时候，政府的定力和公信力显示出强大的力量，一个文明在历史上积累的自信形成了凝聚力，这便创造了处理各种问题的时间和空间。
虽然类型有些差异，但这也证明了不是只有空间维度技术才能产生时间和空间。
如果不是第二波外星人即将到来这件事，海啸肯定会产生更大的冲击力，破坏建立共识和共同前进的基础。但凡事没有绝对，如果缺少了一些条件，或许也不会促成艾瑞克斯冥想。
七天后，比艾瑞克斯最初预计的晚了两天。这主要是因为星舰需要减速，总不能像炸弹一样保持着曲速向前冲吧？在恒星系外围开始减速，这是一种降低紧张情绪的表现，也是对主人的尊重。
只可惜之前艾瑞克斯在冥想，地球人并没有引力波雷达，无法追踪星舰的减速行为。引力波雷达的技术难度比曲速引擎低，而且就在曲速引擎的发展路线上，几乎不可能错过。但……
外行星舰并没有按照艾瑞克斯的“预言”在五天后到来，这影响了艾瑞克斯的“神性”——这种鬼一样的理论居然被认为有逻辑性，然后延伸推导出“所谓几千年后地球有可能毁灭的话纯粹是在骗人。艾瑞克斯只是一个骗子，在演播室里催眠了演员。”
艾瑞克斯就是在这个时候结束了冥想。一方面他已经想出了解决问题的方法，另一方面冥冥通过造化道途号的通讯系统传来了警讯。
“你到底怎么了？没事吧？”仲兴一边将艾瑞克斯醒来的消息传出去，一边赶紧询问情况。“之前你突然失去反应，陷入昏迷……”
“我那是全面思考，并没有昏过去。我想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需要优先解决。喔……抱歉，我习惯了在星舰上随时展开冥想，同时用电子系统进行通讯。这里没有能够接入我网络的技术，所以你们觉得我是昏过去了。”艾瑞克斯将手放在脑控体上，接收冥冥对近期重要情况的简报。“先不说别的，外星人到了，它们发出了引力波信号。”
“引力波信号是什么？”
“电磁信号容易受到太阳风等辐射源的影响，在太空中传不远，所以定向引力波信号是一种短距离上常用的相对超光速通讯方式。我……对方在呼叫地球，你让外星人联络协调中心的领导处理一下吧。”
仲兴摆摆手，先让进入隔离仓来给艾瑞克斯检查身体的医生停下。很明显，与新来的外星人联系，要比检查显然很健康的艾瑞克斯更重要。“艾瑞克斯，我们应该怎么接收那个外星人的引力波信号？是不是非常紧急？”
“没那么紧急。它正在试图建立语言的翻译机制。”艾瑞克斯说道：“你先让人准备吧，我一起解释。”
外星人联络协调中心总是有人值班，很快专家组和领导再次集中起来。艾瑞克斯给他们讲解了不同文明之间建立沟通桥梁的方法。
“我比他的方法更简单，直接收集地球逸散出去的电磁信号，分析信号模式，然后就发现了可转换为声音以及图像的那些信号，对其进行数据分析，就可以解析你们的语言。这个外星文明并没有笼罩太阳系来收集信号和加强采样的能力。”艾瑞克斯说道。
“那么引力波信号该怎么解决？你会提供这方面的技术吗？”
“不会。复合进化人几乎不输出技术，但是可以提供产品。”艾瑞克斯挠了挠头，说道：“我得说明一件事情：这个外星人应该是来找我的，而不是找你们。”
“我在这个银河系补充发射了许多探测器，已经知道他所使用的语言和技术标准，可以翻译他的话。他代表的文明在太阳系发现了曲速航行的迹象，所以进行探查。那些曲速痕迹，是我带着仲兴在太阳系各个行星间航行时造成的。地球，显然还没有发展出曲速科技。”
艾瑞克斯表示歉意，说道：“我无意中将你们卷入了还不该在这个时间段发生的外星文明交流之中，这个责任我来承担。我会让那个外星人将通讯方式转为电磁信号，让你们能够直接沟通。我给你们提供对方语言和技术的编码，同时我将如何建立沟通的方法也交给你们，这样你们也可以验证翻译以及技术方面的标准转换是否正确。”
“我不会让你们吃亏的。”艾瑞克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