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329 画个圈
原定的隔离期为一个月，然后才会正式开始与艾瑞克斯进行协商。这一个月主要是为了让地球人类有时间尝试找到共识而预留的，大家其实都很清楚想要取得一致非常困难，但大家估摸着，一个月的时间无论如何也能形成意见基础了吧。
计划不如变化快，谁也没想到会有其他外星人前来。艾瑞克斯提供的消息立刻得到了航天中心的重视，并迅速向上汇报。地球上并没有引力波雷达，甚至都没有这个设备的概念，但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谨慎还是有的。因此在隔离的第二天，一套视频会议系统就在生物实验室内完成了架设。
“艾瑞克斯，这是我们航天中心的总指挥。”仲兴看着液晶屏幕上一个个出现的人像，心里很是紧张。参加视频会议的人里面，级别最低的就是航天中心总指挥了。虽然仲兴也不是所有人都认识，但多看看新闻还是能认出大部分的。
“很高兴来到地球，很高兴见到你们。”艾瑞克斯每次说起地球这两个字，心里总有一样的感觉。哪怕这颗星球的海陆分布、文化与民族构成与自己的故乡不同，只是提到地球两个字就足够勾起思乡的哀愁。他稍微调整一下情绪，然后说道：“昨天我已经回答了大家整理的问题，今天这个计划外的会议是为了突然出现的外星人吧？”
屏幕对面有人点头，这就够了。艾瑞克斯不等有人提问，直接将会议的节奏抓在手里。“我是用一种叫做引力波雷达的技术对附近进行探测，可以发现超光速航行的星舰。具体的技术我就不展开讲了，只说我对那艘星舰的判断。”
他用掌心的金光构建出投影，将引力波雷达扫描到的情况展示给大家。那是一艘非常传统的雪茄状星舰，具有可折叠的气动控制面和亚光速用的太阳帆。这是一种中规中矩的设计，如果放在汽车领域，大概类似家庭用房车那样，追求的是日常够用经济实惠。
“航行速度是衡量宇宙文明科技水平的硬指标。我来自其他银河系，对这个银河系知之甚少，所以不敢妄言整体科技水平有多高，只说一个大概感觉。它能够进行曲速星际航行，肯定是比你们要强。但只是曲速的话，他们比我差远了。”
“我有种感觉，他可能是来找我的，或者把你们当成我了。我正在让我的星舰收集这个银河系各个文明的情况，但这个需要时间。我是为了我的工程才来这个银河系，如果不是地球，我根本不会与这个银河系任何文明打交道。”
艾瑞克斯一边侃侃而谈，一边观察着视频会议对面那些人的表情。通过微表情，艾瑞克斯知道自己在技术方面的讲述引起了他们的兴趣，但并不是这些人关注的重点。他想了想，说道：“按照我的判断，这家伙不是为了毁灭而来，地球还是相对安全的。大约95%的可能性他是为了传递消息，但很难会是什么好消息。”
这时，屏幕另一面有一位老者稍微抬手，直言不讳地打断了艾瑞克斯的话，说道：“如果地球被其他外星文明毁灭，你是不是会觉得省去了工程方面的麻烦？你会不会坐视甚至推动那种情况发生？”
“第一个问题，对，是会省去我很大的麻烦。第二个问题，绝对不会。除了技术和工程组织上的计算之外，我还有骄傲。我讨厌我做事情的时候别人指手画脚或者横加干涉，特别是在各个方面还不如我的人。因为我已经到地球了，所以地球要是毁灭，要么是你们地球人自己干的，要么是我干的，其他文明没有资格。”
那名老者微微皱眉，显然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但是他没有生气，可能还在他的接收范围内。“艾瑞克斯，你的工程显然严重影响了地球的发展进程。”
艾瑞克斯点点头，大大方方承认下来。
“新的外星人出现，说明地球不仅被你影响，也将会被其他外星文明影响。从你一直想要为我们提供解决方案的举动来看，我们可以认为这种外星影响总体上是不利的吗？”
“风险比机遇大，因此可以认为总体上是不利的。”艾瑞克斯回答。
“为什么？”
“为什么……”艾瑞克斯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问题，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不是可以将答案简单推到统计学结果上的一个问题，它的本质要更加深刻。为什么？为什么从屋子里走出去，会被认为危险大于机遇？为什么向外探索时，会让人觉得危险大于机遇、总体上是不利的？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种想法？
艾瑞克斯呆住了，他试图从自己的知识和经验中寻找答案，脑控体给他提供了海量的数据，但是他的大脑想到的却只有两个画面：类人猿走出森林来到平原，探险家们披荆斩棘。
来自复合进化人那边的知识告诉他：后发文明一路上都是艰险，如果不对它们监控和压制，它们大概率就会毁灭。现在他就是一个标准的复合进化人，在告诉地球人，用一种知识、技术和工程能力上的骄傲态度说道：外面危险，与其他外星文明打交道弊大于利。
这时，即便有了所有维度空间的知识与力量，艾瑞克斯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突然笑了，然后挠挠头，很坦诚的说道：“不好意思，我还真不知道。谢谢你帮我发现了一个未知的研究方向。我错了，刚才那个问题应该这样回答：每一步都是未知的，不可能有文明确定自己迈出一步前，已经能够确保自身的安全。”
那名老人点点头，眉头稍微舒展开一点，说道：“感谢你的坦诚。现在我想和你讨论一下你提到的几种方案。”
“你们已经达成了共识？”艾瑞克斯表示惊讶。
老人摇摇头，说道：“试想我们所有人坐在一条叫做地球的船上，飘荡在宇宙这个巨大的海洋上，周围风浪起，还有浓雾包裹，谁也不知道哪里是对的。在这种情况下，取得共识基本不可能，也不符合效率。不瞒你说，之前我们的讨论非常混乱，明年这个时候能够找到一个公认的会议形式都不可能，就不要说取得共识了。”
艾瑞克斯看了眼仲兴，仲兴翻了个白眼。结合一下外面网络上满天飞的消息，艾瑞克斯也就明白这个白眼为什么会翻出来了。
“有些人吧，想办成什么事，难！想要把什么事搞坏了，一把好手。”老人说道：“我的设想是，与其困在一团浓雾的海面上，还不如站在山下。哪怕山很高，高入云霄，大家总都有个目标，能够形成合力，有个迈步的方向。现在开始就迈步，只争朝夕，也比空口讨论该怎么分配船桨好得多。”
“那你决定替其他人做决定？”艾瑞克斯问道。
“我来负责。”老人说道：“这是一副沉重的担子，但直到有人把它挑起来，否则它就只是地上一根可以把人绊倒的障碍。挑起来之后先往前走，让我们这个年轻力壮的老头探探路、带带头，情况肯定会越来越好。”
“你非常乐观？”艾瑞克斯微笑着说道。
“我们的确非常乐观。”那老人说道：“时间不等人，还是先说说技术细节吧。”
艾瑞克斯给出了几种可行方案，然后又通过仲兴，否决了几种可能引起大动荡的方案。一些方案的情况已经在电子版的“十万个问题”里回答了，太过具体的技术细节也不是这次讨论的目标。这次会议，讨论的还是大方向的问题，并且这个大方向里面还要将其他外星文明考虑进去。
“外面不能保证我们的安全，因此我们若是拥有还不能完全掌握的科技，就如同抱着财宝行走在路上的孝。星舰移民的方案相对来说是最危险的，甚至有可能比什么都不做更危险。”老人显然对几种方案都有了深入了解，做出了自己的思考，然后他提出另一个方案：“除了什么都不做，我们是否可以什么都做？”
“你不是刚说了星舰的风险？”艾瑞克斯问道。
“一部分人出去，留个火种也好。如果只用星舰，我觉得太明显了，容易被发现。是否可以将星舰方案隐藏在其他方案之下，提高它的有效性？”老人说道：“我们最想要的当然是可以独立自主应对灾难的能力，但将希望完全寄托在自己研究上，不与外界——尤其是你这个明显表现出极高技术水平的友善外星人——进行交流，那显然是不合适的、不恰当的、过于自大的。我们要学习，我们要学会，而一切行动的目标还是人们的安全、文明的延续和发展。”
“所有方案一起来？”艾瑞克斯挠挠头，笑了：“目标挺大，心挺大，但我这边没问题，工程压力并不会因此增加很多。”
“不过我这里还有一个问题，博士刚刚提交的。方案中有一个是移动地球，但是你对仲兴说过，地壳很薄，地面上的建筑非常脆弱，那么怎么移动地球才能保证安全呢？”
“采用间接影响，我对太阳施加引力，拽着整个太阳系走，用护盾挡住太阳对地球可能造成的危害。”艾瑞克斯说道：“地球在太阳系中的质量占比很少，拽着太阳从而拖动地球更安全一些。直接的伤害由太阳承担，它的体量更大，负担能力更强。除非太阳本身出现问题，一般也不会选择行星离开恒星的方案。”
“影响有多大？”
“影响主要体现在电磁领域，我会用太空中的护盾解决。另外还会对农业生产有些影响，潮汐会有变化，海啸和地震会有所增加，但都在你们科技能够解决的范围内。大约过三到四个灾年吧，以后就会重新稳定下来。虽说是灾年，但能够提前十多年知道它什么时候发生，足够你们做准备的。”
“人员伤亡呢？”
“如果什么都不做，那么肯定会死人。方案是现成的，技术是现存的，表现怎么样就看能不能组织实施了。不会有毁灭性的灾难，不会有你们前所未见的灾难，这点我可以保证。”艾瑞克斯话锋一转，说道：“但我有个问题。虽说是所有方案一起来，但什么都不做的方案肯定被排除了。剩下的几个方案里面，你们真能做到一边研究、一边移民飞船、一边移民另外一个星球吗？”
“移民的另外一个星球就不能是在这个太阳系里，或者就是我们这个星球吗？”老人说道：“你有很强的科技实力，能不能在一个区域内展示科技，起到一个示范和带动的作用。我所说的看到山巅目标，大体就是这个意思。”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我……直接向你们转移技术，并不在任何方案之中。这个要求很……等等，我现在不能说它一定很危险，就像我不能说向外探索和遇到外星文明总体上是不利的。那么换一个角度说吧：这个星球没有值得我用技术进行交换的东西。”
老人摇摇头，微笑着说道：“只要大方向一致，总有可以合作的领域。你要进行一项星际工程，持续很久很久，至少两三千年。你在地球上也有工程要进行，或许持续短一些，但至少也会有几十年。我们地球有很多有趣的、好客的、美好的人和物，值得看一看、品一品。虽然与你交往时间不长，但通过仲兴的汇报以及与你面对面的交流，我们都觉得你至少是一个好学、友善、能够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的人，咱们可以成为朋友，你可以来这里做客，也可以将这里作为你的一个休息、生活的地方吗。”
“嘶……”艾瑞克斯吸了口冷气，他大概明白了。
“我们在这里给你划一块区域，虽说是在地球上，但只要咱们合作的大方向不变，这里就可以由你来管理嘛！也不能说地球上就没有值得的东西，我们至少有值得交往的人，所以你可以住下来嘛！你在这里安个家，我们也学不了你的技术，但是看看——哪怕只是羡慕地看看，也不是坏事嘛！你会在这个银河系停留很久，多个落脚点，也是好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