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一章 世事如棋
汝华岂肯轻易让他走,她追上去要问清楚,到底是为什么!
“楚岚!你敢做不敢当么?你把话说清楚!”
她眼中含恨,抬手的瞬间,却只抓到了一把漆黑。
四壁灯光随着楚岚的离开,顿时熄灭,黑暗中她根本不辨方向,更别说找人了。
汝华不甘心的一拳砸在了墙上,背靠冰冷石头,任凭自己滑了下去,跪坐在了地上。
她也会心痛,也会怨恨,早知道再他妈活两辈子也是受罪,下场都是个死不瞑目,谁想睁开眼睛?
上天非要跟她开玩笑,让她既不能是汝华,又不能是白溪。
一个人,两半记忆,怎么活?
肩膀上的伤口,仍然隐隐作痛,汝华抬手摸到了刺痛的齿印。
不知道是不是还在流血,但指腹上有湿润触感。
她五指用力的按在伤口处,缓缓闭上了双眼。
不能死,她要活着走出这座地宫,拿到解药,要让子襄活下去……
楚岚走出耳室,是座辉煌锦绣的宫殿,万里江山图嵌在一面墙上,一针一线织就。
他现在墙前,静静地伫立。
当年宫变之后,就只留下了这个。
他的父皇,南魏最英伟的君主,一生能征善战,打下万里江山,最后却死在了一个最不起眼的侍卫手上。
江山易主,皇族凋零。
转眼间已经过了十年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朝臣已换了两代,有些人甚至根本就不知道,皇族早已换了主人,不知道他的存在。
当年偃师浴血奋战,带着睿帝的尸体来到他面前,沉默的离去。
偃师一去三天三夜未回,这三天他就在这地宫中,守着睿帝的尸体。
看着曾经不可一世的男人,逐渐面目全非,被空气点点腐蚀。
这三天,他想了很多。
他虽然不吃不喝,却总会做梦。
一闭眼就是那个永远无休无止的梦。
那天睿帝自密道离开,他尾随其后。
清冷的皇宫,没有一丝动静,仿佛灭绝了人气,只有匾额,沉默高悬在宫门上。
他走过侧殿,推开了一扇门。
龙椅前,一层层阶梯已经被鲜血染红。
两个人一模一样的睿帝同时出现在面前。
他知道,这就是鸠占鹊巢的假货了。
真正的睿帝,他的父皇,中了假货的圈套,死在了自己的龙椅前。
杀人却不是这个假的睿帝。
那个女孩有一双森然的眼睛,雪白一张脸,处处都带着杀机。
杀人的时候,被鲜血溅了一脸……
三天里,他一直梦到这些。
如果没有这个女孩的出现,或许他就来得及,救人……
或许就不会有接下来的一切。
只可惜!
三天后偃师回来了,安葬了睿帝,他也离开了这座地宫……
至此之后,他等了很多年,筹备了许多。
可没想到……伪帝突然死了……
他的噩梦中,只剩下了当年的杀人凶手。
双倍的仇恨,全部落在了这一个人身上。
为了让这个人,死的痛不欲生,他设好了一个完美的计划。
果然,一切都按照他所想的……一步不差的进行……
良久后,楚岚端起一旁的蜡烛,点燃了这副画,熊熊烈火烧的金线轻微作响,万里江山知何处,尽归尘土。
灰烬飘满了宫殿,鲜红幔纱都显得唐突了许多。
为什么偏偏是她?
他前半生梦了多少年的人是她。
好不容易,挣脱了梦魇。
她又闯进了他的视线,打乱了他的脚步。
她要让他的后半辈子,也永不能安枕。
他枉顾身上伤势,灌了半坛子的酒,酒不醉人,又喝了许多。
直到醉到不知人事,大梦不醒。
醒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地宫不辨日月,只有烛光长明。
心中微灼,他草草包扎了身上伤口,脚步虚浮,走向密室见她。
只怕去晚一步,人已经没气了。
点燃烛台的时候,看到她就倒在地上。
楚岚说不清心中是个滋味,却有些焦虑,他俯身探了她的呼吸。
只是失血昏倒。
抱起她的时候,他身上伤口随着用力一痛,险些两人一起摔倒。
靠在石壁上,稳了稳脚步,他才缓缓走出密室。
回到宫殿之中,他身上已被血汗湿透。
伤口粘连在里衣上,一片狼藉。
楚岚找出已经落灰的伤药,脱了她的裳裙,上药止血。
站起来时,自己面色一白。
他身上伤势更重,紧挨心脏,只差一点,就要了命。
衣服连着腐烂的血肉,被他一把扯了下来。
地上转眼就血迹斑斑。
他咬牙,上药包扎。
结束后,连她想杀他都忘记了,躺在床榻外侧,闭眼就跟着昏了过去。
呼吸渐渐深沉,他的手纠缠在她腰间,不自觉揉在怀中。
他不想当她的仇人,哪怕从前是,哪怕她眼底是,他也不想。
他不是一个仁慈的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绝不会罢手。
不知道过了多久,知道炉中香已焚尽。
汝华是被酒气唤醒的。
她迷茫的看了眼前景象,感觉身上越来越重,仿佛被卡在了石壁中间,逼仄而窒息。
目光缓缓恢复清明,她迅速要坐起来。
可双手却被压在他的身下,攥在他的手中,怎么都拽不回来。
她用力之大,雪白手腕已经红肿了一大片,淡色青筋都依稀可见,可他就仿佛被灌铅了一样,没有半分动静。
汝华咬牙切齿,沉沉喊他的名字。
他不动。
她骂他。
他不动。
她冷着眼,直接踢在了他的身上。
他还是没醒,却动了。
偏了半个身子,直接压在了她的身上。
汝华顿时被酒气缭绕。
他压下去的时候,不管不顾,刚愈合的伤口又裂开。
她如果愿意,就这么在睡梦中杀了他,他也未必能察觉到。
这不是睡着了,这是醉死了。
不知道,到底灌下去多少,到现在这么长时间,仍然酒气郁烈。
汝华只是闻着味道,都被熏红了两颊,跟着天旋地转的晕。
他放心大胆的醉死,她却夹在怒火与恼恨之中,动弹不得,饱受折磨。
被他压着的半边身子,没多久麻木的没有了知觉。
汝华有些担忧,他若是就这么一动不动躺着,醉死在睡梦中,她可能会先一步,被他压死。
楚岚从宿醉中醒来,四肢百骸都是酸疼的,胸口处的伤被压着,钝痛迟缓的袭来。
只是身下却格外柔软,他本能的伸手按下去,许久后,才意识到是温暖如玉的肌肤。
霍然睁开了眼,眼前是一片雪腻的白,腰线起伏如峦峰,窄窄被他按在了掌心。
“拿开……”冷若冰霜的语气,声音却气若游丝。
汝华长久被压迫在窒息中,面色苍白,血液都流动迟缓。
楚岚顿了一下,忙偏了身子,目光紧随着移到了她的伤口处,好在没有裂开。
目光游移了片刻,他伸手替她将衣服,仔仔细细的穿好。
昏倒之前,他支撑不住,只给她上了药。
汝华本就失血过多,呼吸不顺,被压着这么长时间,整个人都虚脱了。
面色苍白如纸,仿佛一触即碎。
楚岚被她的脸色吓到了,淡淡的眸子,晕了一圈血色,“伤口疼吗?”
他怕她身上伤口裂开,又伸手要脱她的衣服换药。
汝华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用尽全力放下了他的手,一个动作,眼前就有些发黑。
“你……别碰我!”
她态度冷而锋利,厌恶中带着痛恨,整个人都在战栗。
楚岚收回了手,避开了她的目光,只当做没有看到。
他自一旁翻出伤药,垂眸扫过她的肩膀,目光游移,又落在了她的双手。
汝华似有所感,顿时抬手。
楚岚抓住了她的手腕,又一把捞过另一只,一手解下腰间衣带,将她两只手绑住。
他动作轻且快,扯开她肩前衣物,不到须臾就上好了药。
“你为了从前的事恨我,我无话可说。”
楚岚目光不再避退,直直看向她的双眼,伸手拢上她散乱的衣物。
“我不管你是谁,除了这条命,我什么都能给你。”
他抬手遮住了她的双眼,俯身印在了她的唇上,不深不浅,“就算你不是林白溪,而是汝华,我也认了。”
汝华面无波澜,“我不认。”
她不能抹杀,曾经对他动了心的事实,可也不会混淆了心中所爱。
对于楚岚,她只是未曾看到真正的自己,所以轻尝辄止的心动,到最后,惨淡收场,只有痛苦与悔恨。
她跌入暗渊之时,栾子襄才是她最后的救赎,不可自拔的沉沦。
楚岚淡淡收回目光,伸手解开了她被束缚的双手。
他解开外衣扣子,毫不避讳的在她面前,宽衣上药,并不作回应。
汝华别开眼,情绪郁积于心,不甘的攥紧手指,“你还没有回答,为什么要那样害我?”
楚岚穿好外衣,痛出了一层冷汗,眸光幽暗,伸手不见五指。
他半阖了眸眼,“一念之差,你忘了吧。”
她既然不知道,他也不愿意让她知道,与其让她痛苦,他宁愿被她恨着。
汝华神色凉如薄冰,挣扎着坐起来,不可置信的看向他,泪水随着冷笑声滚落。
忘了?怎么能忘!
他不止是要了她的命,还要了她腹中未及出生的孩子一条命!
这是她心中最痛的地方,事至如今她都不敢回想……
她手指发颤,整个人如掉进了冰窖一样,“你滚出去!”
楚岚心存不忍,她如此刻骨铭心的恨,他亦跟着痛如刀绞。
他缓缓扫了她一眼,警示道:“别忘了,栾子襄的命,尚且朝不保夕。”
汝华缓缓收回手,压抑着心中怒火,指节握的发白。
楚岚没有温度的抿了下唇,缓缓抓住了她的手,一点点分开,十指交扣。
“你当真如此爱他?为了救他什么都舍得?”
他轻柔圈在她的腰间,下颌放在她的颈间,目光微垂仍然能看到,昨天留下的齿印。
汝华不带半分情绪的看他一眼,“你想拿他来威胁我?”
楚岚眼神且冷且热,“你留在我身边,我就放过他。”
汝华冷笑一声,一把推开他,“你的命都在我手上,你拿什么逼我?”
楚岚一笑了之,眼神微深,“你不愿,就算了。”
他声音压的很低,带着随意,“大不了,等到他死了的时候,你再杀了我。”
汝华口中已有腥甜的味道,牙关一不小心,咬破了舌尖。
楚岚伸手摸了摸她冰凉柔软的长发,眼中温热,“还有一个办法。”
“你可以先假意顺从我,等到半个月后,他服下了解药,你再杀我离开。”
汝华一言不发,回眸看向楚岚,不能理解他。
楚岚指尖落在了她的脸上,并没有遭到阻拦,他一寸寸描绘她的眉眼,“你愿意怎么想都行,是爱之入骨,还是不怀好意,你也不在乎分别。”
“只要你愿意,他就能活。”
汝华嘲讽看向他,冷冷摇头,“你以为我会信你的话……顺从你?半个月?你想做什么呢?”
楚岚手指落在她的肩膀上,“半个月,当然是做男女之间该做的事,我们本就已有夫妻之实,我自然舍不得让你死。”
汝华微微闭眼,“你不如杀了我。”
楚岚目光凝在她脸上,“你不愿意?”
汝华冷笑,“你休想。”
楚岚眼神幽眛,却并不恼怒,“一天呢?”
汝华听得怒火中烧,睁开眼看他,“一天也不行,你痴心妄想!”
楚岚微微眯了眯眼,“那你准备怎么拿到解药呢?用骗?用偷?你知道他中的什么毒吗?”
汝华沉默不答。
楚岚淡淡轻叹,缓缓抿唇,“没关系,你今天不答应,我们还有明天。”
汝华不屑冷笑,“明天也一样。”
楚岚眉心微动,漫不经心颔首,“那就让他去死吧。”
汝华横了他一眼,“你不必白费心机,我若是与你苟且,他绝不肯活。”
楚岚面色沉凉如水,声音低缓:“好,就听你的,他死就死了,你活着就好。”
“我们还有大把时间跟机会,哪怕最后你也要陪他去死,可你要死也只能死在我身边,最后葬在我身边,你们活着不能相见,死了也别想同穴。”
汝华忍了又忍,忍无可忍。
“你病的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