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七章 现在就下旨

俄而天色已晚,青墨色锦被上描着刺金牡丹,国色天香,横添一笔旖旎。

幽暗中,浅显吟语散成低低喘息,静如秋水莲塘。

汝华缓缓蹙了蹙眉。

鲛纱红帐外,一点暖红的灯光,一室熠熠如洒了金光。

“子襄。”她侧眸,轻声唤了一声。

栾子襄细微动了一下,牵住她的手,缓缓闭眼。

汝华眸光微敛,半枕在他的身上。

呼吸纠缠间,近到能听到心跳声。

一炷香,天边悄然挂了一弯半明半暗的月牙儿。

汝华缓缓睁开了眼,目光自他紧实莹白胸膛,落在了那微微拧着的眉心。

门外一片寂静,侍女一应皆已识趣的退下去。

拢了里衣,踩在了地上。

玄金色长裙,玉带束腰。

汝华随手簪了发,转身回到榻前。

指尖落在一旁散落的外袍上,她准确无误的拿到了栾子襄的腰牌。

转身推门离开。

夜色笼罩中的凉州城,已没了几个人影,街上空余几盏迷离的大红灯笼,照在了她的身上。

汝华脚步落得极稳,一步步走向目的地。

皇宫门前,御林军注视着缓缓接近的黑衣女子,手中长枪一横。

“宫门重地,闲者退让!”

汝华扫了一眼,不见御林军统领韩乔,想必还在巡视内宫。

她淡淡的拿出腰牌,“开宫门。”

赤金腰牌上,古朴镌刻一个“襄”字。

职守御林军皱眉,大惊失色的收回长枪,却并没有退后。

摄政王的腰牌怎么会落入一个女子的手中?

汝华向前逼进了一步,“怎么?你们的眼中只剩下了御林军统领韩乔一个?摄政王的腰牌也比不上了是吗?”

御林军听她直呼统领韩乔的大名,打了退堂鼓。

退后了两步,让开了宫门前的路。

“敢问姑娘是何人?入宫何事?”

汝华没理会,径直走了过去,“朝廷机密,岂容尔等质问。”

御林军目送汝华背影消失在宫门后,也曾派人暗中盯梢。

只是宫中的路,再没有人比汝华更清楚的了。

三两个拐弯,便甩丢了这些人。

轩窗中透出了彻亮灯火。

汶帝伸了腰,打了个哈欠,影子在窗纸上拉的极长。

“陛下,困了吗?”内监在一旁弯腰。

“朕实在抄不完了,今天到此为止,你收拾了这抄写的四遍,先往摄政王府送过去吧,省得大哥又要拿此事,罚朕出气。”汶帝摆了摆手,恹恹的趴在了御案上。

内监应了一声,手脚麻利的收拾好东西,用宝盒装了。

“让外头宫人站远点儿,朕正头疼着,要清静些。”汶帝又嘟囔了一声。

内监点头,关上殿门离开。

汝华目送宫人走出许久,背靠廊下石柱,影子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一角黑裙随风飘荡,像是一抹孤魂,又像是一簇黑烟。

借赵夫人三个胆子,也不会拿性命遮掩背后指使的人,能够有如此威慑力的,除了詹尔,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

若非迫不得已,她真不愿意对詹尔出手。

哪怕是明齐告诉了她真相,哪怕詹尔并不适合当这个皇帝,可只要他谨守本分,不玩弄些上不得台面的花招,她愿意忘记从前的一切。

脚步静默无声,汝华推开了殿门,纤细修长一抹影子,倒映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中。

汶帝正心烦意乱,担心着赵夫人到底有没有完成他交代的任务,听到了殿门推响,一下子拍案而起。

“滚出去!没有朕的吩咐,哪个不要命的闯进来?”

他怒气冲冲的走出了内殿,目光顿了顿,脸上出现了片刻的错愕。

“林白溪?”汶帝皱了下眉,怔怔的看着汝华,“天色已晚,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好啊,私闯宫禁,朕要治你个居心叵测之罪!”他铿锵有力的握紧拳头。

汝华绕过他,缓缓的坐在了御案前,目光如炬停在他的脸上,“现在,你是不是还要再多加一条蔑视天子的罪名?”

汶帝愣了一下,没想到她竟然直接坐在了他的位置上,脸色又青又白,“放肆,你信不信朕砍了你的脑袋!你知道自己坐的是谁的位置吗?你别以为仗着大哥的宠爱,就能肆意妄为!”

汝华嘲讽的笑了笑,“詹尔,你第一次上朝,躲在龙椅后颤颤巍巍,那时候,可曾想过有一天能坦然说出这些喊打喊杀的话?”

汶帝龙袍抖了一下,“你喊朕什么?你凭什么喊朕詹尔l账混账!”

声音有一瞬间的破音刺耳,汶帝左顾右望,掂起身边一只敦实的木凳,惊慌失措的砸了过去。

汝华一挥手躲了过去,目光逼视他的眼睛,“你不是常常梦到我吗?在梦里,可曾回忆起,三年前的那段往事?”

汶帝仓惶的摇了摇头,如同甩去什么邪祟一般,“谁指使你来的?谁指使你来装神弄鬼的?是……是秦国公?还是大哥?”

汝华眸光微闪,淡笑了一声,“看来陛下并不想见本宫,可又为什么要指使赵氏寻衅呢?”

“你莫非当别人都是傻子了吗?詹尔,你的聪明全都用在了谋害自己亲人的身上了吗?”

汶帝一个冷颤,魂不附体的看了眼面前女子,明明是一张迥然不同的脸。

可他……从这逼进的眉眼之间,竟然看出了七八分肖似大皇姐。

“朕没有……”汶帝喃喃自语,陷入了几分魔怔。

汝华站在了他的面前。

从前只到她肩膀的少年,如今已经需要她抬头仰望了。

“詹尔,我也已经离开了三年了,三年还不足以让你看清吗?”

汝华叹息显得苍白,詹尔是她眼看着一步步长大的,比之明齐更多了三分的真切的亲情。

汶帝茫然的低头看着她。

“你认为是我一手把持朝政,挡了你的去路,你认为是我剥夺了你的皇权,禁锢了你的翅膀,现在呢?”

汝华略一勾唇,“南魏这三年没有了我这个绊脚石,你走的更远了吗?”

汶帝不知道是怒还是惧,声音竟然带了几分哽咽,“朕是皇帝,你们不听朕的,你们就是乱臣贼子,乱臣贼子,人人得以诛之!”

“所以我也是乱臣贼子,陛下先杀明齐,再杀了我,一切都是替天行道、拨乱反正吗?”汝华略一垂眸,眉宇间一抹清冷。

“你……你真是……”汶帝嗫嚅半晌,“你真是大皇姐?”

汝华抬眼,一抹幽光,“她已经被你杀了。”

“不不不!”汶帝矢口否认,痛哭流涕的一把扑在了她的身前,“朕没有,朕没有杀大皇姐,朕也没有杀明齐,是楚先生!是他害了你们!”

汝华顿了片刻,缓缓推开他,“都已比你大皇姐高了,别这么哭,不合适。”

汶帝抽抽搭搭的抬起头,“大皇姐不怪我?”

汝华微微侧了侧身,神色半暗隐在灯光下,“你确信三年之前的事,与你无关?”

汶帝肃然颔首,竖起三指,“朕向大皇姐发誓,朕对两位皇姐绝无杀心,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汝华微敛的眸中,说不清是悲悯还是无情,她缓缓笑了一声。

“詹尔,你可真是……”

汶帝一颗心悬了起来,汝华却没有将话说完,倏而抬眼看向他。

“陛下既然表了态,那就下旨吧。”

汶帝愣了一下,没明白她的意思,“皇姐要朕下什么旨……”

“哦。”他愣了一下,“朕知道,大皇姐要嫁给大哥,朕明天就下旨,封皇姐为摄政王妃。”

汝华眸光一深,“现在就下旨。”

汶帝抿了下唇,咬牙上前一步,走到御案前,铺陈开明黄圣旨。

提笔蘸墨。

汝华玉白指尖一定,捏在了御笔上。

汶帝愣了一下,转身看了她一眼,“大皇姐?”

汝华缓缓松开了手,笑意微凉的瞧着他,“陛下,写明齐公主诈死皇陵,隐世治病,现已脱胎换骨,重回皇族。”

汶帝手中笔一抖,微微睁大了眼,“明齐没死!”

汝华淡淡挑了眉,不置一词。

汶帝眉心拧了片刻,上下打量了汝华一眼,“朕知道了,皇姐要重回皇族,如今这年龄刚好与明齐相当……”

汝华眸光一闪,“陛下写吧。”

汶帝提笔成书,卷了圣旨递给汝华,“大皇姐。”

汝华眼底没有笑意的笑了一下,“韩乔这御林军统领当了这么多年,宫中可也平安?”

汶帝暗喘了一口气,“平安。”

汝华撇了眼手中圣旨,“詹尔,我已经帮不了你了,从今往后,全靠你自己了。”

汶帝又红了眼睛,“大皇姐永远是朕的大皇姐,当年先帝殡天,是大皇姐扶持朕登上的帝位,朕从未忘记,詹尔还等着大皇姐,继续从旁提点呢。”

他如今这个时候,必须要挽留住她的心,控制她,就能控制住栾子襄。

汝华看透了他的心思,“我已经不比从前,南魏也不是从前的南魏,何必再在陛下身边,指手画脚,引得众怒。”

汶帝正要接着说下去,就听得门外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摩肩擦踵,影影绰绰。

“陛下,驸马爷来了。”内监跪在门口,不知是太冷还是被栾子襄身上的寒气吓着了,声音有点颤抖。

他才去摄政王府送去了汶帝抄写的墨宝,没想到,摄政王就同行进了皇宫,直要面见陛下。

殿内汶帝愣了一下,“大皇姐,你……怎么入宫的?”

汝华从腰间摸出了栾子襄的腰牌。

汶帝眸光一转,按了下眉心,“这腰牌……大哥不知道?偷出来的?”

汝华微微叹了一声,“他睡着后,我光明正大拿的,怎么能叫偷?”

汶帝清咳了一声,有点尴尬的瞧了眼门口,“那这要躲哪去?”

“咣当”一声,殿门直接被推得大开,内监还忡怔的跪在地上。

栾子襄已经登堂入室的进了大殿,余光一掠,镌如破空之箭,“不用躲了,我看到了。”

他微微紧了下眉心。

汶帝讪讪收回手,远远的站到了一边去。

“大哥。”

汝华愣了半天,才从御案下边钻出来,直起了腰。

她为什么要躲?

还钻到了桌下边?

仔细想了想,门开的一瞬间,大概是被詹尔的惊慌失措给吓到了。

她竟然任由着这小子指挥,仓促的往御案下边钻了……

本来没什么的,现在她却有点尴尬心虚了。

栾子襄面上虽然看不出来,可看到她从桌底下钻出来的瞬间,心中还是有点儿讶异与好笑。

汝华抬头再扫见门外宫门,顿时耳根都有点发烫了。

这么多人都看到她钻了皇帝的桌子?

栾子襄抬手关上了门,走到了两人面前。

汶帝紧张的一只手背后,在龙袍上擦了擦汗。

“大哥,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哦,不对……我们……”

他脑袋一片空白,这该怎么说?大哥知道这就是大皇姐了吗?

“你们如何?今天上朝非要抢人回去做昭仪,陛下就这么沉不住气,晚上就约了宫中私会?”栾子襄眼底一抹清寒,清俊容颜,冷若冰霜。

汶帝脖子都红了,他哪里知道这林白溪就是大皇姐?否则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朕、朕……”他目光闪烁,求助的看向汝华。

汝华也愣了一下,没想到今天上朝,詹尔还闹出了这么一会事,她还以为只是吩咐了赵夫人为难她呢?

眼神微眯了一下,她扫了眼詹尔,“好了,陛下该回寝宫睡了。”

汶帝忙不迭的离开,内监见他完好无损,长出来一口气,抬着龙撵离开。

栾子襄抿唇如线,目光落在了汝华脸上,“说说你呢?偷什么腰牌,钻什么桌子。”

汝华摸了摸手里腰牌,塞给了他,“还给你。”

栾子襄垂眸扫了眼掌心里的腰牌,放回怀里,有点儿无奈又切齿,“若不是内监过府吵醒了我……”

他话没说完,只目不转睛看她,似冷似热。

“我看你睡着了,就出来转转。”汝华神色淡然。

栾子襄叹了口气,“睡着了你就不能喊醒我吗?一个人顶着夜色进宫,要是他们抓了你怎么办?”

他虽然心中有气,看着她,却发作不出来,堵在心口又有些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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