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夜来风雨
天边乌云朵朵,黑压压地笼在头顶,后院中的树木婆娑起舞。
好大的风啊,苍黛猛吸一口冷气,赶忙紧紧了袖口好让自己暖和些。好不容易打发走了那满脸色相的薛正仁,这回终于可以自如地活动一下。苍黛拔下发髻上的玉钗子,麻利的解开发结,任青丝如瀑泻下,挡住颈间的风。索性又将坠子、镯子、链子统统摘下放在石桌上,真不知道江南的女子为何如此喜好梳妆打扮,往身上挂些沉甸甸的劳什子。苍黛拍了拍裙衫,嗅了嗅,又拍了拍,方才安心坐下。若西风楼中那些大人公子知道千娇百媚的苍黛姑娘,最讨厌闻那些胭脂水粉金玉配饰,定然要目瞪口呆。常言道,女为悦己者容,女子爱美君子爱才,这都是圣人教诲啊。抱着酒壶大口灌酒的苍黛姑娘,已经完全无视圣人警语。
“师父,你给我留了好大一个难题啊!”苍黛哑然一笑,再往胃里灌下半坛酒。脑中又浮现出师父的脸,正笑望着自己,眼中满是柔光,轻轻责备道:“傻黛儿,又跑去偷喝你师叔的酒了?”
耍赖似地一笑,苍黛将酒坛送入嘴下,仰头欲饮才发现坛空了。真不尽兴,苍黛无奈地叹了口气。抱着空空的酒坛坐在风里,傻笑着陷在回忆里。
离凉亭百步的槐树下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同样傻傻地发着呆。炎不惧寒却在这角落躲了很久。躲?自己为什么要躲,连炎自己都不知道。打半个时辰前,自己就立在这里不进不退。红衣如火黑发如黛,平日里趾高气扬泼辣蛮横的女子就静静坐在风里,一会凝眉一会展颜。寒风袭人,那一抹红却让人冷到心底,又缓缓生出一些暖意,又转而化成一阵心痛。炎忽然无法解释心中的莫名的复杂的情绪,也忘了自己的来意,似乎此时最好的选择就是默默地站在这里。
黑云压城,大雨将至。风愈高浪愈急,破陋的渔船左摇右晃,几次险些被打翻在江里。船夫咬牙稳住身形,衣衫早被江水打湿,伸手抹了一把脸,方才发觉身后的青衣人神色安定直立在船头,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似地沉浸在两岸山色中。这青衣人在随州上船,便一言不发地立在船头。观模样也才二十出头,剑眉星目体形修长,背上背着一个灰色包裹,隐隐见那包裹里发出淡淡的光。
船夫熟知这一带水深多礁,如今狂风险浪,就算是常年的行船人也不敢大意,便开口道:“这位小哥此处艰险,还是船中站站吧。”
青衣人微微点头以示感激,依然立在船头。
哎,这少年定是高手,无需自己担忧。船夫抓紧船身,先顾及好自己这把老骨头。船夫打了个哆嗦,寒意从心底渗出,真想立马往肚里灌一斤烧刀子。
雷鸣电闪,轰隆隆一阵折腾,倾下瓢泼大雨。船如落叶漂浮不定,船夫嘴中念念有词,恳请神明庇佑。
一道风浪从身后打来将船推向一块巨石,船身瞬间凭空抛起。一切发生的太快,船夫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已要脱离船身,本能地伸手四处乱抓,心中满是恐惧绝望,这次连神明都救不了自己了。
不对,凭空的身子忽然停止了下落。待船夫回过神,半身躺在了船上。只见,青衣男子一手紧握着船夫的胳膊,另一只手死扣着船身,神色淡然如旧。
“抓紧了!”青衣男子带力将船夫整个身子拖了上来,久经风浪的船夫很快镇定下来,双手牢牢抓住青年男子的右臂。
船身未稳,一个浪头将船尾笔直地掀了起来。模糊看见一道光闪过,船身轰然四裂,船夫莫明地感觉一股向上提的力道,一个转身,自己和青年男子已爬在一块浮木上。
原来,青衣男子瞬间把剑砍断船身,船底的木板散成数块,正好承受住两人的重要不至于沉默。风浪之中,船夫看不清男子的脸色,只见剑身不时发出柔和的光。
青年男子足下借力,带着船夫落在了一截断木上,断木大小适中正好能够承载两人的重力。约摸半日光景才出了峡谷险滩,顺水而下拐入陌南河流域。风雨停歇,河道变宽,水势也慢了下来。船夫模糊感觉到自己被拖拉着落在一块大石头上。
夜风蝉鸣,河水轻淌。船夫渐渐恢复神识,耳畔的一切那么宁静祥和,死里逃生后才觉万物的美好。睁开眼,便望见一片银河星海。
“老翁,先吃些果子吧。”青衣男子递来几颗野果,边推到大石头的另一头闭目调息。船夫吃完果子,看了看四周地势,才发现两人被冲到了龙岩山脚下。半山腰上的红枫在水光月色下显得梦幻迷离,原本寒意彻骨的身子立马温暖了些许。
船夫体力慢慢恢复,便起身作揖,道:“这次多亏小哥出手相救,老汉感激不尽,不知小哥如何称呼?”
“勿虚言谢。”青衣男子语气不冷不热,便不再回应。
“小哥若不愿告之名讳,老汉也就不再询问。老汉钟褚,家住九曲十二滩,日后有用得着老汉地方,老汉万死不辞!”钟褚再次抱拳施礼,转身离了去。
脱掉湿漉漉的棉袄,钟褚不由回头看了一眼。坐在石头上的青衣男子身材瘦削,长发掩去了大半张脸,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那里。看他沉稳机智、身手敏捷,定是江湖中的高手。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老汉还是惜好自己的福吧。
略作犹豫,钟褚便哼起山歌,转身独自离去了。
歌声。笑意。美酒?此刻最大的遗憾,就是缺了一壶美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