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刹那阎作古
进了后院才察觉这当铺后面连着对面酒馆儿的后院,倒是方便接待客人。
暖玉在雅间里坐下,那老板退了出去。
她略略扫过房中的摆设,倒也算的上清雅,倒真是文人骚客流连的风流地。风雅中带着些流韵,一片清新。
略坐了坐,便听得门外脚步声缓缓而来,竟是个练家子。
她的唇角微不可查地抿起,站在窗前背对着门。
门推开,阎琛踏进来。
只见一个素衣少年临窗而立,青丝随风撩起,明明没有看到正脸却让他觉得只是一个背影也美得如画中仙一般。
素衣少年转过身来,光线透过他的侧脸,投下一道剪影。光晕散开,他如玉一般的容颜一览无余。
阎琛只看着眼前的少年面如美玉,唇若点朱,颊如桃瓣,目若秋波。似喜非喜的眼眸深邃如幽潭,看不清情绪。姿质风流,仪容秀丽,竟是如玉一般的感觉,倒真是应了他的姓了。
暖玉也看着进来的阎家少爷,只见来人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一身银灰色长袍,外罩一件玄色外衫,袖间有祥云暗纹,显示出这一身看似平常事则奢侈华贵的品质。腰间系着银边白色的腰带,随着动作若隐若现的青色穗子。
唇角扬起,暖玉笑得温文尔雅。
“不知玉公子要当什么?”阎琛双手抱在胸前,看起来心情不错。
暖玉嘻嘻一笑,“我来当……迦兰湖水域。”
阎琛坐下来,低头把玩着尾指上的绿玉扳指,“那公子打算开价多少?”
暖玉挑眉,“阎家”
阎琛凝眸看着眼前的白衣少年,他究竟知道多少?
暖玉笑得无害,“我能来找你,自然也能将你要的给你。”
这阎家家大业大,却一直在往水域方向靠拢。她一路行来,几乎每一个阎家的商号都临水而居,而洛城流池畔,是他们唯一攻克不下的水域。
虽然天高皇帝远,但毕竟商人无权无势,倘若有朝一日玉楚帝要这些财产,他们根本没有说不得权利。
既然已经出头,就只能尽快拿下那些权利夺不走的东西,比如……掌控船运的权利。
自来这玉楚的船运都由朝廷分配,不属于任何私人商号,而这船运的盈利却正是最大的一块肥肉。
玉楚的商人虽不明说,可谁不眼红?
流池是连朝廷的船运也拿不下的水域,而眼前的少年却说要那那更加神秘莫测的迦兰湖来典当,而代价,却是他阎家。
阎琛眸色深沉,褐色的瞳孔有些收缩,然后放大。
“公子未免太看得起我阎家。”
暖玉把玩着手中的白玉青花瓷杯,有一下没一下地晃动着其中的茶水。
“若你不答应我,明日此时必然后悔。”
轻轻浅浅的一句话,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压迫,仿若一句魔咒,反复响在阎琛耳畔。
阎琛颔首轻笑,莫说是眼前这个来历不清的少年,就是玉楚帝也没有资格让他整个阎家为他卖命,区区一块水域,他还不至于笨到去争一块挂在悬崖边儿上的肉。
“既如此,阎某恭候。”
那样自负的神情竟是与暖玉如出一辙。暖玉也不恼,抬脚踏出门,一身素袂衣带翻飞,迷离了人的眼眸。
阎琛静静看着那少年离去,却只觉得有些累,竟是看不清那少年远去的身影。
甩了甩头已经看不见那少年的身影,竟如凭空消失了一般。
心头莫名的悸动,有什么幻化成为久违的不安。
晚间用过晚膳,阎琛走回自己的书斋,心底却是挥之不去的不安。
他从十三岁开始接手家业,这阎家的商号是他一点点打下来的,而近日那个少年的话还在脑海里回响,他说明日他就会后悔……明明不是没见过这样狂妄的人,可为什么这一次却莫名地悸动不安呢?
一夜难安,隐隐有梦魇在睡梦中叫嚣,纠缠到天明。
天未亮,便被外面的喧嚷声惊醒。昨夜睡得不甚安稳,几乎是彻夜难眠,恍恍惚惚睡着,却没想到这么一嗅儿又被吵醒。
阎琛不耐地披衣起身,外面一行四个婢女拿着洗漱用具候在那儿,显然没有料到他会这么早起来。
门口是千墨,一脸凝重的神色。
他转身进屋,“出什么事了?”
“爷,金陵所有商铺的货源都出了问题,一夜之间全都变成了次品。”千墨沉声道。
阎琛手中擦着的帕子顿了顿,怎么会忽然变成了次品?
“布庄的布在今早摆摊时忽然变成了灰白粗布,掌柜的回库里调新的,却发现全都一样。其他的……也都一样。”
阎琛凝眉深思,阎家商号几乎满天下,各行各业都沾边。即便只是一个金陵城中的店铺也有几百家,那么多的货,怎么能一夜之间被更换?
正思量间,忽见一人冲进来,“爷,丠城加急信。”
阎琛转脸看向千墨,心头有什么开始无限蔓延。
千墨不解地看着眼前的情况,怎么看都觉得事情不简单。
正愣神,又见几个人冲进来。
“邡城金号急信。”
“沫城当铺加急。”
“樊城酒楼急书。”
……
阎琛讷讷地看着眼前的人影攒动,耳畔又回响起昨日那少年的话,似梦魇回荡,“若你不答应我,明日此时必然后悔……”
“明日此时必然后悔……”
“明日此时必然后悔……”
“必然后悔……”
无从查起的混乱,阎琛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响,险险坐在桌前。
昨日的少年究竟是什么来头,怎么能有这样大的能耐?
“关闭所有出问题的店铺,查可以人员,不可轻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人。”他定了定神,下命令道。
诚信本就是商家最大的支撑,若是卖出去的东西成了次品,这阎家也真的就难以支撑下去了。
他忽而想到什么,起身出去。
千墨跟在身后,默不作声。
到了昨日的当铺,只见门口围着不少客人。
喧嚷声喧天,他愣了愣,没有想到连这儿也一片混乱。
从后门进了当铺,命掌柜的拿来几件宝物,那些都是一等上品,却在一夜之间变了样儿,竟是一眼就能看出瑕疵。
他将一个镂空佛手白玉花插倒过来,下面还刻着阎家当铺独一无二的标记……心中咯噔一声,东西根本没有被换过……还是这些东西,那怎么会成了这般模样?
他第一次觉得诡异不可思议,想破脑袋也解释不了。原以为还有蛛丝马迹可循,可眼前的事实让他猛然觉得自己遇上的或许根本不是人世间该有的法术。
心头一颤,他放下花插。
“爷,昨日的客人上门要求退货,可我们的金库全空了!”掌柜的慌慌张张进来,面如菜色。
阎琛一惊,连金库的东西也一夜之间不翼而飞,要他相信这是人所为,简直天方夜谭。
若说他原本还抱着查清事情重振阎家名声的心思,那么这一刻他是真的意识到,或许昨日自己真的太过自负了些。
根本无从查起的天灾人祸,该如何了结?
珠玉鸣脆,似玉环佩鸣,他猛的想起昨日的那个如玉的少年。
起身跑到后院,只见一道雪白的身影在树下盈盈而立,笑靥晏晏。
“莫用这般看鬼怪似的眼神看我。”少年依旧是如玉的面,明明是在微笑,眸底却透着淡淡的冷然。
“昨日之事,阎某决定重新考虑。”阎琛沉声道。
少年嬉笑道,“这么快就想通了,果然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请。”阎琛抬手请少年进内详谈。
少年身形一动,瞬间站在他身边。
发丝未乱,看得阎琛目瞪口呆,他愈发肯定自己的想法,眼前的少年究竟是人是鬼?
少年也不理他,熟门熟路地进了昨日的那间雅间。
依旧是他站在窗前,他站在门口。只是气氛却不对,昨日的他只当是一个嚣张跋扈的纨绔子弟,而这一刻,他已然没了底气。
输了阎家,他心服口服。这样一个人,若是想要什么,即便是没有用奇怪的幻术也能手到擒来。他唯一想不透的,是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少年似看透了他的疑惑,轻佻一笑,“让你知道也无妨。”
说罢抬手在案上一拂,只见桌上的茶盏已然消失无踪影。
他又一抬手,只见桌上摆着两只残破的茶盏。
阎琛讷讷地看着,这世上竟真有这样的法术?
少年努努嘴,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去那那茶盏。
阎琛抬手,握在手上的却仍是光滑瓷杯的触感。
原来……是假象!
少年一笑,“世间本就多釜,略施小计便能掩住世人的眼。若你想守着阎家一世,就要学会掩人耳目。”
阎琛抬眸,只见杯中茶凉,人去楼空。
案上一块紫玉,通透澄澈,隐隐可见上面刻着什么。
他凝眸端详,念着上面的字。
玉楼春?
皇城玉楚王宫
“金陵阎家一夜之间倾颓……”风琉玥的指节无意识地在桌上轻敲。
“皇上……”锦后为他磨着墨,看他一副浓眉紧锁的模样。
琉玥微微抬头,正对上云锦发间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的步摇。
“这金陵阎家一直富甲一方,而他却介于他控制玉楚大半经济命脉而动不得他。原本一直在筹划着除去,却没想到竟然一夜之间就倾颓了。果然只是小商人的鼠目寸光……做不到长远。”
云锦只擅长奇门遁甲,倒也不太懂这经济治国。听他的意思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既如此,皇上可以放心了。”
琉玥颔首,将云锦拉过来坐在腿上。
“这阎家的产业不日便会被各商铺蚕食殆尽,这倒也省了朕不少事。”
午后的阳光熹微,斜阳晚照。
如琉玥所说,阎家的商号被转手,买卖的人各异。
无人知道的是……
这些人都在暗夜中潜入迦兰湖。
从此阎家已作古,玉楼春暖阎刹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