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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兰彩先看了杨兰陵一眼,果不其然,杨兰陵眸色微暗,将戏本收好,散漫道:“昨日回来刚絮絮一宿,非要我趁风头正盛多揽一波客。我还当话已得够明白,看来妈妈还没死心呢。”

“妈妈唤你,未必因此事。若真是意存劝导,不会把我们都叫了去。”兰彩慢慢着,两人一前一后下楼,杨兰陵声中隐含讥嘲,道:

“妈妈无论何时何地,都会再三强调为坊中揽客扬名才是正道。今日是宫宴后头一次接客,我昨晚又跟妈妈‘闹’了一场,七姐以为,妈妈能不预先训话,含沙射影地敲打一番?”

兰彩不置可否,杨兰陵也不再出言。院内众乐伎俟得两人过来,便齐往东院去,一路上互相交头私语,揣度此去东院为何事。

到得东院,先闻屋内传来庆三娘喋喋语声,其中可辩怜惜滋味,还有几分痛心伤怀。众乐伎不由相觑,各怀疑虑地拾级而上。帘子掀开,只见除了庆三娘方娘姨,另有一名陌生的年轻女子紧挨庆三娘坐着,见有人进屋便转头望过来,众乐伎无不一惊。面前女子不施脂粉却肤如凝脂,眼角眉梢更是艳色难挡,一双水雾迷蒙的眸子流光闪动,平添一分摄人心魄的魅力。众人竟看呆了,不由自主生出几分自惭形秽之态,又免不得暗觑杨兰陵,试图将二人比较出个高低上下。

杨兰陵平静见礼,不动声色地一扫庆三娘,只见她双眸微红却喜色盈眉,看乐伎们都齐了,便开口道:

“今日叫你们来,是见一见阿玉,日后排名的十四姑娘。”又转向那女子,“阿玉,坊里人都在这儿了,你挨个认一遍。”

女子唇边绽开一抹娇柔笑意,敛衣起身,眸光掠过众人,终定在杨兰陵脸上,翩然施礼问好。杨兰陵淡淡还礼,就听庆三娘笑:“这便是兰陵,排在十三,虽然位列在你头前,论生辰,你可还比她年长三个月。日后都是一家人了,无需拘礼,唤声妹妹就校”

“陵妹妹。”女子依言笑着叫道,一双眼在杨兰陵面上逗留片刻,嫣然回眸,向庆三娘道:“姨母好福气,有陵妹妹这般品貌,在京城定当独占鳌头,尽揽春风了。”

庆三娘笑着摆手,转向杨兰陵道:“这是兰玉,本姓霍,从今日起便是咱们芳菲坊的十四姑娘。兰陵,你最晓事,阿玉初来乍到,若有不懂的规矩你多提点着些。虽让你照顾,人家可比你年长,务必相互友爱,可晓得?”话里话外,都透着称心如意的喜气。

“霍姑娘,”淡漠的语声配上杨兰陵惯常的清冷表情,霎时间就让屋内热火的气氛冷了下来。她的视线在霍兰玉旅尘犹在的衣装和一旁嬛捧着的包袱上来回转了几转,“姑娘远道而来,请先到院中洗漱一番,再话。”

霍兰玉感觉到一种被打量的难堪却也面色未动,毕竟杨兰陵神情虽极冷淡,却找不见丝毫鄙夷。杨兰陵收回目光,又向那嬛道:“将包裹送去西院。今日来不及为霍姑娘置办衣物了,转告王奶奶,先从我楼中取几件,送与霍姑娘。”再看一眼霍兰玉,“姑娘方到尚华,不知可用过饭?”

“下晌才到凤口渡,接着便赶进城来见姨母,未来得及……”

“吩咐厨间,煮一碗清粥送去西院。”杨兰陵无视霍兰玉眼中五分涩然,五分羞怯,依旧淡漠行止,“姑娘腹内空,只能先用些清淡的垫垫。”罢,再不看霍兰玉,自向庆三娘道:“马上就要接客了,诸位姐妹怕也无暇关照霍姑娘,左不过妈妈过会就该用晚食,就让姑娘跟妈妈一并用罢。”

庆三娘面色有些难看,霍兰玉却并未因喘去一直挂在面上的柔笑,她道声谢,袅袅娉娉随丫嬛离去。环佩声渐远,庆三娘面色才沉下来,蹙眉看着杨兰陵,声中少有地带了责问:“兰玉初来,你作威作福地给谁看?亏得兰玉好脾气,你这般失礼,人家还好声好气,换做别人,谁能捺住性子不跟你翻脸?”接着一声冷笑,“陵先生在宫里扬了名,有磷气,连礼数都不顾了么?”

杨兰陵待她数落完,才淡声道:“十三自问并无不妥之处。如妈妈亲口所言,霍姑娘是自家人,又何必讲那些虚礼,让霍姑娘先安顿下来才是正经,而非在此假应客套。再者,十三平素行事便是这般,直来直往惯了,想诸位贵客世子尚能海涵,霍姑娘乃自家姐妹,又怎会与十三计较?”

她唇角轻轻勾起,益发衬得眸色凉薄,庆三娘一时哑口,唯能眼睁睁看着她恭身退去,徒留满腔闷气郁结,心塞难疏。

“越大越不服管教,早知如此……”她忿忿道,见众乐伎还立在眼前,遂将怒气一股脑发作出来,拍案斥道:“还在这儿站着做什么?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还不回去收拾收拾准备接客?!莫进宫唱一次戏就眼高于顶,便以为能出人头地!清心街上,恩客多才算本事!”

众人无一敢回言,只唯唯应声着告退,出得东院一阵嘁嘁喳喳抱怨,兰彩遂道:

“行了,都预备着接客罢。也别怨妈妈话得重,咱们谁都不及十三,十三进宫是锦上添花,咱们进宫,打闹而已,要想成名,没那么容易!”

“十三风光,无非是办起来庆班的缘故,若无咱们相衬,她也未必能成气候。”兰蕙在后低声道,兰彩闻言,嗤笑回眸:

“兰蕙,旁人这话尚可,独你不得。十三全仗咱们相衬?我问你,昨日宫宴《惊变》那节《南泣颜回》,你牙板打拍,想什么去了?足足慢了半拍!你当时一绊,后面她们几个的就慌了神,险些没救过来,亏得十三一声长音多拖出半节去,这才接住,没在一堂贵人中坏了名声。”

兰蕙双颊一红:“头一回宫中献艺任谁不得紧张?不就是慢了半拍,又没弹错曲音,按错宫吕。再者,这不陵先生又给圆回来了么?”

她心有郁结,由着性子出口方觉得言语有失分寸,遂一甩手帕,撇嘴道:“我晓得七姐什么意思,勤加练习熟能生巧呗。左右今夜不扮戏,我也没几个恩客,就先回去练曲了。”到此处,她唇边勾起一抹讽笑,眼中半是忿忿,半是不服,“省得拖了陵先生的后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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