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接下来的日子,宇文凤几乎到访静园,几日下来已能跟秋茗在一块嘻嘻哈哈笑半。洛琴斋一般下晌回来,跟她笑谈几句,宇文凤再厚着脸皮请他抚琴一曲,方心满意足地告辞回宫。
及至三月初,洛琴斋因陵姑娘身体不适,赋闲在家,多在内室看书写字,或者边照料花草,边跟宇文凤闲叙,从古至今,三教九流,无所不言。宇文凤在学府听夫子讲课总爱打盹,如今听他古史逸闻倒听得入迷,竟能一坐三两时辰,任凭白鸟在自己身上折腾。如此往来,两人已相当熟谂,宇文凤百般忖度,终在某日洛琴斋一曲过后,满怀期待地问:
“洛溱,你能教我琴道么?”
洛琴斋唇角的笑容渐渐散去,面色沉静下来,探究般凝视着宇文凤,看得她心中忐忑不安起来。思忖片刻,她正襟危坐开口道:“你不是总我于音律上悟性远超常人么?我真的很想学琴!你若嫌烦,就给我大概讲讲,我自己回去琢磨练习,也是可行的。”
洛琴斋缓缓抚过朱漆琴面,似在思考,最后抬眸沉声道:“琴道非一日之功,需每日勤习,为人师者当陪伴其旁,但有错处,立时指正。我教你也可以,但需由你家人出面聘请。你过你自幼失孤,由亲眷收养。我知道寄人篱下的滋味,也知你不好开口,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毕竟男女有别。”
宇文凤僵在原地,两手冰冷,眸中闪烁不定,半晌方尴尬一笑,轻声道:“我的……你看出来了啊?”
洛琴斋避而不答,继续道:“以你的资,不习乐律的确可惜。只要你动家人,我绝不推拒;但你若执意私下来学,抱歉我不能答应。”
“我就是在家里待不下去,才整日这般在街上游荡,他们怎么可能有那闲心替我请师父?”宇文凤放在膝上的手狠狠攥起衣裾,定定道,“家里没人管我,无论我去哪儿都不会有人过问,不可能有人知道的……而且我会心行事,这样也不行么?”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中原楚人尤重礼教,一旦泄露,你的处境会比现在更加艰难,我不会任你冒险,文凤,你还是死了这条心罢。”
宇文凤似是了然地点点头,淡声道:“礼教?既如此,我也不该再来了,是么?”
洛琴斋静静看着她,缓声道:“按理来,是。不过你在此待的时间并不长,也非来,所以问题不大,但为你自身将来着想……此处不是洛图,亦非北疆,是下人口中诗礼昌盛的大楚国都……还望你三思而校”
宇文凤垂眸沉默不语,半晌缓缓起身,格外仔细地扯着衣袂皱纹,持礼道:“连日得蒙教诲,受教良多。咱们若是有缘,来日再见。”
洛琴斋默默还礼,送她出到外庭,立在廊下,看着她走进潭后树林,忽觉左肩一沉,是白鸟翩然飞落,它仰首冲着那抹素影一声长鸣,似要追回渐渐远去的同样依依不舍的那个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