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那些过往未知的真相
衡璃看了看蓦然出现在驿馆中的这个红衣女子,揉了揉眼睛,疑心自己是幻觉。但是怀池的呼吸声、那抬手、闭眼的动作,都那样真实。她进来以后也没有话,甚至都没有动一动。
到底还是衡璃先行开的口:“你来作甚?”
怀池闭着眼,在明亮烛火照耀下,可见她双睫颤动得厉害。她酝酿了很久似的,终于嘴唇颤动着,朝衡璃冷冷地喝道:“你让开!”
衡璃意识到不妙,刚要闪躲,怀池已经抬起手,一道冷光宛如幻剑直指她面门。衡璃躲避不及,生生被那道光剑穿透了左肩膀,疼的她轻嘶了一声,但是——即使负伤,她也还是没有让怀池靠近叶谪的意思:“你想做什么?你要是想要害阿谪,……”
却被怀池突然的一睁眼打断:“害他?自始至终,害他的都是你吧!”
怀池出这句话的同时,眼光森冷,泛着幽幽的怨恨。
她立步上前,将衡璃推开,在床榻前站定,注视着叶谪的睡颜,毫不犹豫就结出伽印来。冷冷的白光在她指尖闪烁,怀池闭着眼,白光笼罩在了叶谪周身。
衡璃看着他们,一时间,有一些愣怔。
她有点没用。
她忽然觉得,她真的很没有用,面对着他陷入这般危险的境地时,她却无能为力。
她知道,怀池是得知了消息,赶来救他的——而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她就这么愣怔着盯了他们半晌,半晌后,白光隐去,怀池睁开了眼睛。从那簇白光之中,衡璃看见怀池的脸色也已经苍白如纸——而且,在施法过后,她有意无意地捂了捂自己的肩膀——衡璃知道,那是在接风宴上,叶谪刺的伤。
一时间,她很是茫然。
怀池冷冷看着她:“衡璃。你知不知道他有多危险?”
衡璃茫然极了,摇头,站在原地,只觉得自己像一个稻草人一样。她什么也做不了,就像稻草人看见鸟儿啄食庄稼的时候什么也做不了一样。
怀池冷然神色望着她,像是觉得可笑,又像是觉得气愤,半晌以后,她才继续:“那你又有什么用呢?跟在他身边,从来只是他的累赘——就算是重来一世,你所做所为,都是在害他!”
衡璃一震,看见怀池的模样,那般的咬牙切齿,刻骨铭心。她隐约觉得她曾经见过这样的怀池,在某个记忆深处——但是,脑子里却搜索不出半点关于这个的记忆。她沉默了,在这样的情况下,除了沉默,她不知道该怎样做。
难道,她要辩驳,不是她害的阿谪?
怀池望着她,似乎欲言又止。只是那般冷冽决绝的模样,让衡璃实在不明白,她究竟是做了什么大事,才能让怀池恨得这样深。
但是她更关心叶谪的情形,所以顾不得平日里的积怨已久,她默默将目光转移到了叶谪身上,语声平和安定,:“那,阿谪他是怎么了……你,可以告诉我吗?”
怀池冷笑:“他竟然从未告诉过你?”
衡璃心头一震,预感不妙,但是没有继续话。
怀池便也将目光转移到了叶谪身上,望着叶谪苍白如纸的脸,淡淡道:“看来,你也不知道……几个月前,他突然消失,是去的哪里了。他什么也没有。他还真是心疼你,舍不得让你难过,舍不得让你为此内疚负罪啊……”着,冷笑了一声,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从前,你明明心汁…没有任何饶。”
“几个月前?!”衡璃瞳孔骤缩,努力回忆着几个月前,叶谪消失的那段时日——甚至是更早的时候……她恍然记起,那个除夕,那个雪,那个盛大烟花的夜里。
叶谪也是突然就倒下了……莫非这其间,有什么关联?她想不出,她不知道——原来,即使是怀池,对他的了解也远远比自己要多得多吗?
“衡璃,你以为,你的仙灵之身是怎么回来的?你以为,是自己昭昭德行感化上苍,上苍赏你的?”
冰冷的话语伴着初秋夜里的寒风,同时灌进了衡璃的心里。
她猛地一震。
“呵——那个除夕之前,他第一次找到了我。他知道我的神身,也知道,我有办法找回你的魂魄。的的确确,我知道你的魂魄在哪里。你的师父有先见之明,知道你三千岁将遭大劫,故而让你师兄在十八年前抽了你的一魂一魄转去凡间,寄生投胎。那一缕魂魄就投身在了衡璃公主身上,为你以后做个后路。但是——在衡璃公主于昏迷中被人暗中害死的时候,那缕魂固然是依照流程进了鬼门关,但是那一魄,却在冥府弥散。叶谪去的哪里找回来你那离散的一魄,你可知道?”
衡璃的手都在颤抖着。原来,真相……呼之欲出的时候,她是这样的害怕……
她在害怕什么?害怕,在这个故事中,她会得知叶谪所遭受的苦难,会因此感到无尽的内疚?她真的害怕,她害怕。
怀池声音忽然柔软下来,“叶谪请我带他去了冥府。”
一瞬间,仿佛高楼将倾,大厦将倒,衡璃绷紧了泪关,她知道,这段往事,绝不会很轻松。
“他在偌大的冥府宛如大海捞针一样寻觅你的幽魄。你一定想象得出,他经历了些什么吧?幻灭崖,你爬过一次,你知道其中的滋味的,一不心就会落入忘川溺水中化为泡影,那种濒临生死的绝望,你愿意再尝试一次么?——而他,只因为酥寒公子你的幽魄在这里有过气息,他在幻灭崖上,没有崖鹰保护的情况下徒手攀爬上下十一次。他有一次从千尺绝壁上摔落,幸好半路有凸起的岩石挡住他下落,挽救回来他性命,一条腿却因此摔折了。你,又知不知道?”
衡璃的回忆逐渐地苏醒了。她记起来了关于他的一些……梦幻泡影。
那个雪,他等在北书房门外,是等她,是要告诉她,他帮她找回来了那失散的幽魂幽魄?她记得她却推开了他,那时候他腿伤未愈,身形那般的缓滞……她该知道,她应该知道的啊……他一定是受了伤才会这样的啊……
怀池的声音还没有停止:“九渡海上,他借用渡儿姑娘的船,在九渡海九转险滩来来回回地寻觅。你可还记得海上漂浮着的山丘?他一个一个地去找,一个也不放过……这种事情,即便是神身……”怀池忽然顿了一下,目光闪了闪,又继续:“即便是冥府中的官吏,也断然是不会轻易做的。他在幻灭崖和九渡海落了一身的伤,……衡璃,你当时在冥府所经历的一切,他都经历了一次,他身为一个凡人,却为你而迸发出不凡的力量,受尽了不该受的苦楚。衡璃,这些,他从未告诉过你吧?而你,也从来不知道吧?”
“我……”衡璃垂着眼睫。只是一滴悄无声息的眼泪,悄无声息地滑落。她什么都不知道。她真的……很没用。
很没用。她不值得。这下间,一定有很多好女孩儿值得他喜欢——可是她,只能害他,只会害他……
闭了闭眼,衡璃感到一串滚烫的液体径直从眼中滚落。她真的很没有用啊……即使到了现在,也只会流泪,而什么也做不了。
“凡人进入冥府,会受冥府阴煞之气所伤,他时时刻刻都在受着煎熬痛苦,可是,最让他痛苦的,大概还是你吧?”怀池望着衡璃,冷笑,眼里抑制不住的全是恨意。
衡璃不知道怀池是什么样的表情,也不知道,她还应该什么。
怀池大概是看见衡璃这个模样很是乐意,嘴角牵扯出来一抹邪恶的笑,不乏玩味地开口,:“可是啊,人家付出的这样多,恨不得将全下都捧到你跟前。你呢?他用多大的勇气去直面你,你是用多大的力气去推开他?他在除夕日给你准备的礼物你却看都没有看,你恨不得永生与他陌路。除夕的晚上他若非因为阴煞之气受的损伤突然晕倒过去,也许当晚你就能恢复仙身——只是他一直昏到第二,已经没有力气掌控手中的魂魄,那个半夜,魂魄才会毫无征兆地回到你身上啊……”
“你渡他一千五百年的修为,他以为你是要和他两不相欠。你知道他多么难过么?叶谪,下有名的政客,所有姑娘的梦中情人,各国统治者都忌惮三分的人物,却因为你,伤心,难过,悲痛,懊悔。”
衡璃脸上已经全都是泪水了。她从来不知道。他瞒她,为何这样深?他是以为只要她不知道,她就会开心下去吗?他就那么真地以为?……他在前,不告诉她那个雨其实是他被结界拦住的真相——在后,又不告诉他他为她寻觅魂魄的艰辛。他什么都不,一句话也不。
衡璃心里一阵一阵的疼。眼里风景全都模糊掉了,烛火在泪光中颤动着。她看不清。
看不清的是叶谪的脸。
怀池顿了顿,大概已经注意到衡璃的泣不成声,相反的,她更加高兴了,嘲讽般笑着:“还有,叶谪消失的那两个月里,你也不妨猜猜看他做了些什么……算了,你肯定是猜不到的吧?他回来的时候瘦了一圈,他——去了蒙陵山。他想要帮你赢得玄机赛。他,在蒙陵山用璇渊术帮你远程设立名阵‘江流’,与你一直主攻的阵法‘回溯’很是类似……不然你以为,凭借你几个月的自学,真的可以在玄机赛上拔得头筹?璇渊术的难度你知道的,昭国彷机阵建设用了好几年,而叶谪在两个月里以一己之力用璇渊术设阵,其难度可想而知啊!他为了你,可真是夜以继日地工作着呢……”
“而且,他回来的日子很凑巧吧?正好是你和他初遇的时候,——他是驾马疾驰夺命飞奔才赶得及在那一日回到你身边——何况,还带着新鲜的……绛、饼?”
许许多多的事情在衡璃面前浮现。
他一闪而过的伤心色,他时有时无的皱眉,他偶尔无奈的轻叹,他常常流露出的痛苦。
——原来……都是为了她。
还有,她推开他时他的微微踉跄和不可置信,她出决绝之词时他的神色一变,她蓦然与他对视又假装不认识时的泠然悲伤。
她静默时,他一定很难过吧?他一定,也很想和她话吧?那个除夕夜,同赏盛世烟花的时候,他对她的冷漠一定也……很伤心吧?
他那时候腿伤未愈,站都站不稳,就连等候线人传讯也是坐在凳子上,却为寥她,在玄国王宫里的宫道上站了那样久——她,还误会他——
那些苦涩的往事,伴着深夜郁凉的风,缠绕在衡璃身畔。
她一度以为是她上辈子欠了叶谪全家血债,今生才来为此偿还。现在她觉得,是不是上辈子叶谪杀了她全家,今生的叶谪,才要为她遭受这么多的苦楚?不要,她不要。
可是,泣不成声。
她默默站在了叶谪面前,俯身,在他额头上印下一吻。
对不起,阿谪,以前,我误会你太多了。以后,让我来补偿你吧。
怀池转身离开了。
该的话,差不多都完了吧。今生,他的的确确对衡璃情根深种,至死不渝了吧?
走出了房间,她仰面看了看上的月亮。只是微风拂面后,脸上晕开一片凉意来。
原来……神也是会流泪的。
她的回忆之中,有漫漫缭绕的云雾。云开月明之后,有独坐瑶台吹箫的清冷仙君。那个仙君,容色皎皎,却冰冷无情——即使这样,他依然是众多女仙爱慕的对象。对于他出现在瑶台这种浪漫的地方,她很意外。
她本以为,是仙君长日无聊,才闲游至茨。
可是她只听到仙君的曲子,这一曲,明明是极其端正典雅的曲子,却让仙君吹奏得幽怨而哀伤。她才记起来,原来,今日是那位上仙的忌日。是传汁…仙君亲手送了那位上仙寂灭的……第一千年整。